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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告急】【愉久】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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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23 20:42: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Chapter 1
初冬的庄园开始变得单调,叶子逐渐落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没了树叶的点缀,灰色的大理石建筑低沉地伫立在空旷的平原上,和冬季总是阴暗的天空融为一体。热闹的聚会早已随着夏日的结束而解散,天黑得越来越早,主人们也早早地吃过晚饭,就不再出门,庄园的供暖设施让他们可以在温暖的屋子里看看电视打打牌,和主人亲近的佣人,也都呆在主宅内享受暖气和娱乐,直到睡觉时间。剩下的人就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偏宅的温度不够,每个房间也是冷热不一,按着等级分配卧室位置,所以总有几个人聚在厨房或是客厅,一是较为暖和,二来也靠闲聊打发时间。

单调了好一段时间的话题在今天突然丰富了起来,小姐带着几位客人回家了。几个佣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来者,听说谁是哪一家的公子,又觉得小姐对哪一个有意思,说着说着又打趣起同伴,在哪个人面前失了态,动了春心。年长的面对年轻的,或面容一般的对着有几分姿色的,这打趣中就又夹了嫉妒和嘲讽。

“我看你今天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呢,怕不是以为谁能看上你,让你飞上枝头当凤凰吧。”厨房的帮工小王说,她说的是住她隔壁的张妍,她们都是一个时间来到这儿的,可现在,她还在厨房帮工,张妍却因为会来事儿,不时地被管家叫到宅子里帮忙,今天就又被叫去帮着招呼客人,而她呢,呆在后厨,连那群人的面都没见着。

“我哪有。”张妍皱眉否认,精心画好的眉却是谁也骗不了的,几个人看着她,不约而同地嗤笑。小王得了支持,继续说:“小说不要看多啦,我看你买回来的那些书,都不正经,小心让赵姐看到收了去。”

赵姐是管着她们的小主事,张妍瞪眼反驳:“你当这还是寄宿学校,我看些什么还要被人管?”话是她占理,但却觉得这聊天令人厌烦,收拾收拾回了自己屋子。时间还算早,她躺在床上翻了几页小说,里面情色的描写只让她觉得心痒难耐。看外面灯熄了,起身溜出去,到厨房随便拿了个盘子,放上两片面包夹条培根,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夜风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快步向庄园的仓房走去,除了主宅还有几个房间亮着灯,就只剩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色倒是明亮。但她无心欣赏,只想快些结束回房睡觉,忽然看见一处火星明灭,被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躲藏,就看到了对方。

是今天到来的一位客人,想来是无法入睡,出来转一转抽根烟。听到动静向她看过来,愣了一下后露出个礼貌的微笑。她打了个招呼:“程先生。”然后就走了过去,与对方侧身而过时,就闻到一股香水的气息,在夜色下忽然令她心神动摇。但她却不能停,只能继续向前走,脑子里却被今天对男人的印象占据了。他看上去三十多岁,穿了件毛皮大衣,里面是白色西装,算不上顶好看,但眼角略微泛红,让人觉得风情,也会说话,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哄得小姐喜笑颜开。

她忽然一阵妒意,小姐,她哪里也不比小姐差,如果她有个有钱的父母,她现在就不用顶着寒风去仓房,她可以停下来,和程先生聊天、散步,那样的话,还有小姐什么事。

她越想越气,一脚踢开仓房的门,盘子扔到一边,连招呼都没打就坐上低矮的床。床上的人被她惊醒,很快会意,像往常一样压在她身上,脱下她的裤子就操了进来。皮肉暴露在和外面差不多冷的空气中,她打了个寒颤,但对方身体火热,在性交中很快她身上就暖了,但怒气却愈演愈烈。她回忆起刚刚闻到的香水气息,和此时的落差几乎令她恨起了眼前的人。在这恨意下快感却越发强烈,她冷冰冰地瞪着对方,身体却放肆地汲取快感,很快就迎来了高潮。

高潮后她的心更冷,一把推开对方,提好了裤子。男人的阴茎还硬着,却也穿起了衣物,就好像纯粹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勃起。她更恶心了,又升起股优越感,对方伸手接她递过去的餐盘,她一把扣在地上,踢了一脚,扬着头离开了。


天空中的乌云始终不肯舒展,堆在一起阴沉沉地让人错以为将近黄昏。吃过早餐,小姐带着客人们在庄园里散步,和曾经来过的人聊起夏日的热闹景象,新来的人们纷纷表示,来年一定也要加入。小姐姓李名丽莎,是李家独女,留学归来四年多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
男人们不动声色地献着殷勤,对生意和政治夸夸其谈来显得自己精明强干,自然而然地就又夸赞起李家的声望和产业。客人中也有别人家的小姐,同样趁着这个机会物色男友,大家各怀心思你来我往,一小撮人却聊得好不热闹。

忽然一个人从路旁的屋子里冲出来,后面又追出几个,引起一阵骚乱。“抓住他!抓住他!”管家出现在了门口,跺脚喊着,紧接着看到他们,敛了怒意赔笑道,“让各位见笑了。”

“出什么事了?”小姐问。

“这不是先生听说你们要来,就计划好了过几天一起去打猎,还新买了几只猎犬,让他来喂食,哪想到这小畜生踢伤了好几只!”

话正说着,那面已经把人按在了地上,另一间屋子里传来犬吠,是猎犬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骚动起来,隔着玻璃能看见几条黑狗在上蹿下跳。呲牙咧嘴的凶相惊得一群人都后退了一步,有人说了句:“是没拴好啊……”

话没说完,噼啪的响声让他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几个追捕者把人脱掉上衣,按住四肢,挥鞭落在赤裸的脊背上。那人挣扎咆哮着,远远听上去像是只野兽。管家原本还怨这位没眼力的程先生说破实情,但对方没见过世面地愣住,顺势就说:“教训下人,没什么意思,各位小姐公子还是去别处转转吧。”

“好啊。”李小姐说着,带着几个人走开了,大家又聊起了自家的下人们都干过什么气人事,只有程先生没说话,还回头瞥了几眼,却见那人的下身也被扒光,脸色又白了几分。李小姐知道凭他家里的条件,怕是没见过这阵仗,凑过去问:“怎么了,觉得不舒服?”

几双眼睛一起盯住他,他强露出个笑容,又被一声犬吠搞一个激灵。“狗看上去没什么事吗,过几天能按计划去打猎了。”他说,话题被引到了打猎上,他吞咽了一下,暗中擦了擦手心的汗。

果然,到了打猎那一天,几条狗生龙活虎,就等着被放出去把猎物叼回来。程先生拿过了猎枪,抬眼就看到那天的男人被一起从车上赶下来,顿时愣了一下。就听见管家说:“你和狗一块去,他们做什么你做什么。”

人钻进了树丛,他以为是被叫来帮着捡猎物而已,就收回心思加入了射击。他打中了一只野鸭,正和别人笑着说话,就看见男人从野鸭掉落的方位钻出来,猎物被他叼在嘴里。

两双眼睛对视着,对方走向了他,一只猎狗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把口中的猎物放在主人脚下。“跪下啊。”管家说,他浑身僵硬,余光却瞥到众人都在笑。他觉得这是在噩梦里才有的景象,男人跪在了他面前,旁人示意他把猎物接过来。

“这样不好吧。”他扭头看向李小姐,却见李小姐眼睛里掠过一丝鄙夷,故意不看他。他被注视着,就好像自己才是一只野鸭,等着被这群人举枪瞄准,迫不得已,他低头,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伸手接过了自己的战利品。

嘴松开猎物,还没合上,就对准他的手腕咬了下去。他一声惨叫,拽不出来,旁人手忙脚乱地上前掰扯,才让他逃离了人口。人被痛骂着拖到了一边,李小姐冲过来。他捂着手腕,摸到一手血,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他恨透了这群逼他把人当狗的神经病,巴不得拿枪都崩了,包括正关切地帮他包扎的李小姐。但他没法那么做,又气不过,大声说:“不要难为他,不是他的错啊。”

不是那人的错,也不是他自己的错,到底是谁的错他说的很明白了。当然他知道这群人不会有自知之明的,但他只是想和他们过不去,“别难为他!”他说,语气很强硬,别的仆人停下了拳打脚踢,在管家的示意下把人带走了。李小姐本来就有些中意他,但又介意他家中只是有些闲钱,和别的公子哥差了几个阶层,这次来本身就是沾了朋友的光。而且迟疑着不愿接猎物时,她还觉得这人懦弱,不由得心生鄙夷,但看到对方手伤成这样,又顿时慌了神,明白自己是真的动心了,再听到男人回护把自己害成这样的下人,就想这样的好性子,她日后也好驾驭,刚刚的不满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没过几日,就连宅子里的佣人们都察觉到,小姐和那位程先生走得挺近。晚上聊天,说或许这是庄园下一任主人呢。“看他和旁人不太一样,不怎么端着主人的架子。”有人说,明摆着是希望有了新主人,他们能得些好处。张妍心想,有什么用,这庄园像是能把人吞掉,她也是从城里来的,刚来时觉得这里的等级关系无比怪异,像是几百年前的旧社会,但时间长了,就也习以为常了。

“水没了!周四了也不来送水!那小杂种人呢!”赵姐突然骂了起来。小王探头,回了句:“病啦!”

“你怎么知道?”赵姐问,小王不答话了,张妍和赵姐都明白了什么,但又都没说。气氛有些尴尬,病死了好,张妍在心里诅咒,什么东西也要脚踏几只船,也不挑一挑,什么货色都要。小王脸色也不好,只有赵姐,知道的事情多,倒是不惊也不恼,又聊了两句,打发人都去睡觉了。


程先生手腕刚消了肿,就说要回城办些事情。到了车库正要开车门,就听见一声“先生”,回头一看,顿时后退一步,手腕伤口又开始突突地跳着疼。疼了几天,脑子里总是浮现那一天张开的牙口,不自觉地就在心里把这人和恶犬划了等号,再见到心里发慌。但那人却没什么动作,眼神游离着,看上去居然有些害羞。他记得那天又要被毒打时,被他咬了的先生却让人不要为难他,让他不由得后悔自己做出的事。今天再见到,忍不住就把人叫住了,但似乎对方被他吓到了,他低头,希望垂下来的头发能遮住一部分看着又脏又凶的脸,他瞧见对方包着纱布的手,指了指小声问:“先生,您手没事吧。”

程先生打量着对方,就发现他岁数不大的,二十多岁的样子,垂着头小声说话,居然像是个蛮乖巧的男孩子。已经是冬天了,竟然还穿着一件单衣,锁骨有鞭痕,他猜到对方还是挨打了。回想起这一家的神经质,顿时觉得有几分同病相怜,“没有事的。”他说,就想上车,但多打量了几眼,瞥见手里拿着的毛巾,原来是在这儿擦车,又马上意识到手在抖。他细瞧了一下,留意到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你发烧了?”他问,发烧还要干活,好惨的啊,他脑子里这么想着,就动了恻隐之心。“等我啊。”他柔声说,回了房间,从行李箱里拿了盒常备的感冒药,箱子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掉了块巧克力,他顺手捡了起来,回到车库,递给了对方。“拿着。”他说完上了车,开出了庄园。


又没过几天,庄园就变了风向。说先生大发雷霆,因为小姐居然带程先生开保险柜看了祖传的玉雕。宅子里的人和有些客人还说,这位程先生从来到这儿,就问了好多次玉雕的事,怕是心思不正,更何况他和其他人都不熟,也不是有名望的家门,先生和太太早就不满了,也就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没把人赶走,哪想到竟得寸进尺偷看了玉雕。

“我受不了你父亲把我当贼一样看,我本来要现在走,但既然伯母不希望我赶夜路,那我明早就走。”程先生在院子里对安慰他的李小姐说。

李小姐哀声劝了又劝,他才终于软了态度,反过来安慰李小姐:“我还是先离开比较好,等伯父伯母消了气,你再帮我多说说好话,我们解开了误会再见面。”

这对甚至还没开始就面临结束的男女在院子里分别,程先生冷了嘴角,却听到似乎有人在周围,回身一看,没看到什么人,快步地回了房间,收拾起了东西,他恨不得立刻离开,但又只能苦苦等到天明。他一夜没睡,天蒙蒙亮,就提着箱子去了车库,守门人也听说了昨天的争吵,开了大门看着车一溜烟跑远了。


走了快两个小时,他才总算松了口气,昨夜下了雪,太阳照在路上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不敢开得太快,又恨不得把油门踩到最大。已经没事了,他安慰自己,点了根烟来稳住心神,一口烟还没吐出去,就听见后备箱有动静。

他一脚刹车,滑了一段距离才停住。迅速下车到了车后又迟疑了,不由得后悔这次出门为了不让人起疑心没带枪。又想可能是自己吓自己,后备箱能有什么东西,一把开了箱门,和里面的人一起被吓了一跳,他差点坐地上,里面的人咣的一声撞了脑袋。

“出来!”他说,人乖乖地钻了出来,手足无措地站着,他瞪着对方,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

“先生,您别把我送回去,”这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却以为他是在生气,小声哀求,想起以往的教训,打了个寒战,“我会被打死的,您别送我回去。带我回您的地方吧,我什么都能做。”

他想,这误会大了,他也是在跑路啊。他根本不是什么程先生,也不是对什么玉雕有歪心思,他是冲着保险柜去的,里面有一本账薄,记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有人雇他偷出来,也是那人安排好了关系让他认识了李小姐。

他昨晚借着看玉雕,把账薄拿一本废纸换掉了,李家的男主人发现了他们,但由于他一直拿玉雕做幌子,没去怀疑账薄已经不见了。他怕对方再去看,恨不得立刻跑路,却被拖到了今早。

“我什么都会做,我能给您刷车、洗马、打理花园……”他觉得好笑,他哪里来的马和花园呦,对方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当然不会现在再跑回庄园送死,也不至于把人扔在这儿,“走吧走吧。”他无可奈何地说,对方眼睛亮了,就要钻回后备箱,他哭笑不得,一把拽住:“上车里啊。”

“你叫什么啊。”他问。

坐在副驾上的人拘谨地看他,回答道:“阿愉。”

他点头,又说:“我送你到城里。”

阿愉显然是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说话,看向了窗外。他瞥了几眼,慢慢地理顺了思路,这人是昨晚偷听到了他和李小姐的对话,藏在了后备箱里,那么怕被送回去,想来是以前尝试过逃走,却又被抓回去毒打。离庄园越远,他就觉得不可思议,在这偏僻的地方,有钱人居然能创造一个奴隶社会,想着又觉得后怕,如果他被发现,恐怕有无比悲惨的下场等待着他。

所以车抛锚时,他又急又气,沉默着把火撒到仅剩的活人身上。幸好他拿了食物和水,他下车步行,阿愉跟在他身后,他不想理,但那该死的皮鞋一直在打滑,几次都是被阿愉扶住才没摔倒。他的火气变成了对现状的无奈,想一想阿愉应该也是慌的,再一次觉得同病相怜。“你冷不冷啊。”他问,脱下了外套,本来他也走热了,就递给对方让人穿着。阿愉愣了,接过去就马上搭在胳膊上,用裤子擦了擦手,才拿起来穿在了身上,对他笑了笑。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他拉着阿愉藏在了树后,前面有人带着猎犬走来。阿愉睁大眼睛,他认出是庄园在这一片的看管人,身体微微发抖,程先生瞥到他的反应,也白了脸色。他不是傻子,回想这一路程先生的种种行为,再加上此时的惊恐,直觉告诉他程先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而且和他一样,也在躲着庄园的人。

那人越走越近,眼看就要发现他们了。他听见程先生小声嘀咕:“不知道那面现在发没发现东西没了,或许能赌一把,”又瞧一瞧他,神色柔和,叹了口气,“死一个比死两个强啊。”

他刚刚想到自己出去可以吸引注意力让对方逃走,就听见程先生这么说。他听天由命了,却见男人把食物和水塞给了他,指了指南面:“顺着这面走,大概一天功夫就到城里了,”然后又随手拍了拍他,“祝你好运,也祝我好运。”

他看着程先生迎了上去,狗吠叫起来。他竖着耳朵,听到隐约传来的对话,“车子坏了……想走走碰碰运气……能帮我修那太好了……我车子在那面……”两个人并排走开了,他松了口气,却又马上意识到,对方已经冒着危险帮他了,没必要再帮他更多了。

他看着对方指明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该自己走。他们为了躲人,已经走离了大路,可能男人已经顺着大路开车回城了。他犹犹豫豫地走走停停,有时又盯着身上的大衣发愣,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车猛地在不远处停下。程先生摇下车窗喊:“上车啊!”

他跑了过去,刚坐稳车就发动了,程先生忽然放声大笑,“操!”程先生说,他第一次听见对方骂脏话,却又觉得这个样子才是对方活生生的模样,“操!操!”男人边笑边骂了好几次,车子一路狂奔,天色全黑时,他看见了灯光,他们终于回了城。

Chapter 2
车子驶进一条狭窄的街道,停在了街边。程先生下车,阿愉跟了下去,他四处打量,周围都是灯光,有不少房子都开着门,有人进进出出,他不知道城里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会有这么多的人,比他见过的聚会上的人都多。他还没来得及细瞧,男人就带他进了个房子,他走上几级台阶,又停住回头看门口的车。

“先生,”他问,他看到车上溅满了街道上的泥点,“用我把车擦干净吗。”他其实还想问,为什么停在这里,没东西遮挡,下了雪怎么办,但他怕犯错,就没有多说。

“擦什么啊,对面的死孩崽子专挑擦得干净的车砸泥玩。”男人说,咣咣咣砸门,“来了!别敲!”一个女人的吼声传来,门开了,程先生进了屋,对他说:“进来。”

他没见过这么拥挤的屋子,里面堆满了家具和人,但又特别暖和,他想就连主人的主宅都不会有这么暖。屋里的人随意地和程先生打招呼,程先生招呼回去,“基嫂,搞点饭啊,饿死了。”他说。那个一头卷发的中年女人瞪了一眼:“走这么长时间,回来就把我当佣人使唤?”

程先生笑着说好话,沙发上的小男孩抬头:“你喷香水啦,头发梳得好人模狗样哦。”被一把打在了头上。

他站在门口,无所适从,鼓起勇气喊了声:“先生……”男孩正喝一个玻璃瓶里的东西,一口喷了出来,边咳边怪声怪气地喊“先生”,起身就跑,被基嫂大声呵斥老实点。

程先生过来把他拉了过去,又有个在看电视的男人回头看他,指指沙发:“坐啊,”转头又问程先生,“从哪里骗来的啊,任老久。”

“那个变态庄园啊,”给他倒了杯水,问:“是不是和想象中一点不一样啊。“

他握紧水杯,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小声说:“谢谢先生。”

“不要叫先生啊,我不是什么程先生,我叫任因久,”男人说,瞥了他一眼,“要叫就叫久哥。我就住这儿,没有庄园的。”

他点头,没有庄园很好,庄园有些房子好冷的。看电视的男人又说:“任老久,要骗骗小姑娘回来啊,带出去好搭档的,男孩子好能吃的,你养的起吗。”

他紧张,却听到任因久笑骂:“我骗李小姐回来给你要不要啊,天天鱼翅燕窝吃到你当底裤。”

女人做好了饭端过来,听见就说:“什么李小姐,你惦记什么李小姐?老不要脸,去把锅刷了!”

他被招呼上桌,一大碗饭盛给了他,“不够还有。”基嫂说。灯光照在桌子上,他觉得这好像是在做梦,但饭菜的香气又那么真切。他端着碗吃饭,任因久把菜往他这面推了推:“你多吃点啊。”

放下碗筷时,他问:“需要我做什么吗?”基嫂误解了他的意思,把手一挥:“放这儿,不用收拾!让他刷!”刚刷完锅的基哥嚷嚷起来,又是自己根本没想过李小姐又是怎么不让任老久去刷,最后还是拿着碗进了厨房。

“基嫂,沙发垫子借几天啊。”任因久说。

“我要坐啊。”沙发上的男孩抗议。 “坐什么,没动画片看了,上床睡觉!”任因久没好气地说,伸手就拽沙发垫,男孩赶紧在摔到地上前跑掉。两个沙发垫他和任因久一人一个抬上了楼,楼上的房间不大,放了垫子几乎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结了霜的窗边放了张书桌,上面摆了些纸笔。

“你将就几天再说。”任因久拿了床被子扔到了沙发垫上,和下面比起来这里稍微冷了一些,但他趁任因久在卫生间里时摸了摸任因久给他的被子,很厚,会很暖和的。

卫生间传来水流声,过一会儿任因久穿着浴袍头发湿淋淋地走了出来,顺手拽过了他穿过的那件大衣,披在身上,下楼一趟,拿回了件褪色的浴袍。“基哥的,你先穿,”任因久递给他,示意他可以去洗了,“右面是热水。”

卫生间里蒸汽还没散,他赤裸着站着也不觉得冷,迟疑了一会儿,拧到右面,开了喷头。热水烫到了他,他赶紧关上,往回扳一点,,再开,这一次学精了,先用胳膊感受了一下,温度刚好。他站了进去,也不动,就安安静静冲着水,闭上了眼睛。

任因久等了好久人都没出来,终于失了耐性。卫生间的门锁是坏的,他开门走了进去。“在里面干什么呢,我要撒尿啊。”他说,阿愉赶紧关上喷头,浑身泛红地站在那里。他一眼就瞥见皮肤上的鞭痕,说不出话来,移开目光看着阿愉洗得干干净净的脸,头发有点长,漆黑的眸子从发间露出来,湿漉漉的像是只小野兽,闪烁着和他对视。

“马上好,久哥……我,我没用过热水洗……”阿愉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也许是想要任因久别生他气,但话说出来,又觉得难堪。任因久点点头,关上门出去了,他赶紧擦干身体,穿上了浴袍。

推开门就看见垫子已经被立了起来,他垂下眼睛,想睡地板也没什么,就听见任因久说:“你上床睡。”

床太软了,他几乎觉得这是个陷阱,会让他陷进去。但最后他还是好好地躺在了床上,床其实并不小,但他觉得任因久离他太近了,从来没人这么近地和他躺在一起。灯关上了,黑暗中任因久侧过身和他面对面,轻声问:“你妈妈呢?”

他脸红了,羞于回答这个问题,他怕久哥知道后,他今天得到的这些东西就都没了。任因久见他不说话,轻叹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行了,睡吧。”


他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一激灵坐起来,随后想起了昨天的事。任因久不在,他坐在床上,不知道该做什么,透着窗户看街上的车来车往,过了好久,听到自己肚子的叫声,他饿了。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下楼,任因久推门而入,带着外面的寒气。“我起晚了,久哥。”他说。

“早着呢!”任因久说,看上去心情很好,“起来也行,带你去买东西。”说着就要把衣服扔给他,但又停住了手,噔噔噔跑下去,没一会儿拿了件毛衣和外套回来:“先穿这个,不要让别人以为是我虐待了你啊。”

他跟着任因久坐进车里,阳光很好,照在未化的积雪上,任因久放下了挡光板。他以为任因久是要直接带他去买东西,他裹在大衣里,莫名的就有了勇气:“久哥,我饿了。”

“就是要去吃早饭啊。”任因久说,把他带进了一个铺子,他见里面好多桌椅,有人已经坐在里面。“他家汤包好吃。”东西上来,任因久递给他一笼,他有些懂了,他有偷听过其他佣人说在城里的时候,去哪里吃过饭,但当时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

他观察着任因久的一举一动,但总有新鲜事物让他羞愧于自己想象力的匮乏。他只被带着去买过粮食,看到的是一屋子的麻袋等着他去搬,所以他不知道为什么买东西的地方为什么会装扮得这么漂亮,比庄园的屋子还要敞亮。

“你自己挑。”任因久指着四处挂着叠着的衣服示意,他转了一圈,到了个角落,才敢试着伸手碰一碰,又马上收回来,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挑,终于任因久也意识到了这样下去没个头,拿了几件毛衣和裤子给他:“去试一试。”

任因久边四处看有没有自己想买的边等人出来,带女人来买东西是常事,带男人来还是头一回,但他居然有点理解了女孩子给娃娃玩换装游戏的乐趣所在。阿愉穿好出来时,他对着衣服勾勒出来的宽肩细腰长腿好得意,“男模身材啊,”他啧啧赞叹,又转头对着一旁的店员炫耀,“是不是啊美女,腿有够长的。”

那女孩居然红了脸,他再看看阿愉,发现打扮好了的确好惹火的,又想起了他在庄园那晚碰到的女人,手里拿着餐盘,现在猜到了是要给谁送去,顿时露出个笑容。“会有更多女孩中意你的,”他结完账调笑,“再去看看风衣外套啊。”

阿愉不太懂,但也能意识到刚刚的女店员是对他有意思,他在庄园里见过那样的眼神,却又有哪里不一样。实际上他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盯着他的身体看,他没觉得有哪里好,他觉得久哥的身材才好看。买完风衣任因久要他陪着去买西装,在庄园时每次见到任因久都穿着西装,很简单的款式,勾勒出细细瘦瘦的腰身。今天任因久没穿,挑了几件,都是好靓的颜色,顺手也给他买了件绿色的。后来他知道,这叫花里胡哨,但已经晚了,他习惯他久哥的审美了。

但当时他只能看到,他换好衣服裤子出来,任因久上下一打量,蹲下身就帮他弄了下裤脚。他好惊讶,整个人呆住,在他的认知里,下人才做这种事的。“怎么了?”任因久先是疑惑,随后明白了什么,皱眉推了把他的脑袋,“喜欢就结帐,不喜欢就去换。你给我把从那个鬼地方学的东西忘掉啊。”

他们回家,基嫂见了买的东西,就是好一顿嫌弃。“阿愉,下次我带你去啊,任老久个不正经的,审美好糟糕的,这都是些什么呦……”

“你恨不得全天下男人都像你儿子一样白衣球鞋短头发,古不古董啊。”任因久回嘴。

“你欠的房租呢?”

“给你给你,我一大早去交货拿钱,还能赖着你不成……”

他站在一旁笑,任因久瞥见了,愣了一下。“将来会有好多桃花运的!”基嫂也见了,对任因久说,依然没放弃对他的打击,“所以啊,不要拿你的品味拖累人家!”

任因久认怂,拉着人上楼,瞥见原来那套脏兮兮的抹布一样的衣服,想一把扔掉。但摸见裤兜里哗啦啦的纸张响声,掏出来一看,是糖纸,他给的那块巧克力。

幸好吃完没有乱扔,他冒出这么个念头,这种便宜货出现在庄园就会让人起疑心,路边摊论斤称的那种。阿愉从卫生间出来,他问:“你还要不要啊。”

他一手衣服一手糖纸,阿愉犹豫了下摇头,他就团一团都扔垃圾桶了。


“你全名叫什么啊。”任因久问。

“不知道。”阿愉说,他都来不及不好意思,任因久就嗯了一声。“没有更好啊,改着方便。”任因久说,然后对基哥说:“能不能找个带yu字的啊。”

“要求有点高啊,”基哥说,“再说,你怎么知道阿愉还想要被这么叫,说不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呢。”

“文盲不要乱用词,”任因久嗤了一声,“什么洗心革面,人家又不像我们一样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换名字啊。”

“和你呆下去,早晚要的吗,”基哥说,任因久瞪眼,基哥赶紧换话题,“行吧我尽力。”

他不太敢和任因久对视,久哥说他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是这样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不是这样,他很愧疚,但又忍不住想,或许久哥是对的呢,他第一次对人们从小就告诉他的事有了怀疑。

隔天基哥就拿了个假证件回来:“这个行不行啊。”

“好像女孩子的名字啊。”任因久皱眉。

“你屁事一堆才像婆娘呢!”

任因久也知道是自己要求太多,把证件递给了他:“你自己决定啊。”

他接过来低头看,看了好久,看到脸颊发热。他不识字的,只能看出笔画好多啊。忽然证件从他手里拿走了,“那就这个吧。”任因久柔声说。

任因久带他上楼,把证件放在桌子上,示意他坐下。一支笔递给了他,他像接筷子一样接过去握在手里,任因久掰开他的手,把笔摆在正确的位置,再让他拿住,站在他的身后,微微弯下腰,握着他的手,带动着他把笔尖落在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出现在纸面上。

“何,君,愉。” 每写完一个字,任因久就念出来,他的手笨得像是块石头,使的力总是拗着任因久的方向,每个字都要写好长时间,等最后一个字写完,他已经忘了前两个字是什么了。

“何君愉。”任因久指着纸上的字,又念了一遍,他不知道每个字都是什么意思,但他这次记住了连在一起就是他的名字。任因久握着他的手又带他写了一遍,这一次顺利了一些,但写到愉字时,他走神了,任因久的胳膊环绕着他,没有西装领带,也没有打发蜡,头发自然地垂在了额前,在庄园时他总能闻到的香水气息不见了,早上从厨房里走一遭带出来的土豆丝味夹杂着烟味染在了毛衣上。

好想知道久哥的名字怎么写,他那一刻想。

第二天任因久就给他买了识字书,封面和里面都花花绿绿的,从拼音开始教他。任因久性子并不好,他半天记不住时总要骂他笨,但他还挺喜欢的,因为能和任因久呆在一起。而等他学会拼音时,任因久就把书都堆给他让他自己学,自己早出晚归成天不见了踪影。

快一个月过去,他就觉得无聊了。基哥家叫小辉的男孩总要跑上来找他,看到他在书桌前就嘻嘻哈哈打趣。他也知道现在才开始认字很丢人,久哥现在又对他不管不问,他逐渐厌烦了起来,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久哥买给我的!”小辉拿着个悠悠球在房间里四处乱窜,“因为我帮他忙啦。”

“你能帮他什么忙。”他沉着脸,男孩做了个鬼脸:“我是岁数小,字都没认全,”说到认字又笑着挤挤眼,“但我经常帮他啊,我街头经验可丰富了,我帮他转移注意力,让他能干活啊。”

他一下子好失落,小辉看出来了,顺势就说:“走嘛,我带你出去玩,我教你那些把戏,久哥以前教我的哦。”

任因久晚上回家,发现阿愉不在,桌子上的字写到一半,笔帽都没盖。下楼问基嫂:“阿愉呢?”

“我看见小辉带他出去了。”

“你儿子带他去做什么?”任因久顿时急了,“我说了别让小辉总去打扰他!”

“我儿子能带他做什么?不会比你带我儿子做的事过分就是啦!进了贼窝,早晚的事,怎么,你还指望他能升官发财让你享荣华富贵啊!”

两人正吵着,小辉带着阿愉回来了,见这阵仗撒腿就要跑,被基嫂一把拎住:“小崽子不学好又出去偷东西,今晚没饭吃……”

任因久示意阿愉上楼,坐在桌前,纸摊在桌面上,明知顾问:“字写得怎么样了?”

阿愉低头不答话,任因久伸手从他裤子里抽出了偷来的钱包,翻了翻一把扔到旁边,拉开抽屉,拿出伪造文件时会用到的那把铁尺,啪的一声抽了下桌面。

“手。”任因久说,他伸出右手,任因久一把拽过去,握着指尖摊平掌心,举起尺子抽了下来,连抽了十几下,然后又把铁尺扔了回去。

任因久下楼吃饭,他坐在了书桌旁,拿起笔写早上没练完的字。过了一会儿,任因久上来,他继续写字,没有抬头。笔一下子从他手里抽走了,“明天再写。”任因久说,拉过他的手,大拇指摸了摸红肿发烫的手心。

任因久又下去,给他拿了两个包子,和一个包着冰块的毛巾让他敷一敷。他吃的时候,任因久又拿起了那个钱包,掏出了里面的钱,“就这点够做什么啊,”任因久说,塞进了裤子里,拿出自己的钱包,抽出一张百元给了他,“拿去零花。”

第二天任因久回来得早,但一双手冻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又疼又痒忍不住去挠,忽然就被握住了。阿愉蹲在他面前,仔细地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捂着。阿愉长得高,手也比他大了一圈,从小干粗活掌心有硬茧,但整只手修长漂亮,只是右手还能看出红肿,他昨天打得很重。

他有些不好意思,抽出了手,但心里是暖的。“留着以后哄女朋友吧。”他开玩笑,阿愉用漆黑的眼珠看他。他忽然就觉得那群人瞎了眼,这么乖巧又会疼人的男孩,干什么不好好对着。

“久哥,我把字认全以后,能跟你吗。”阿愉问。

“跟我干什么啊,你知不知我做什么的啊……”

话音未落,楼下一阵骚乱,任因久开门看了眼,变了脸色。“一会儿什么都别说。”他说,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踹门而入。“搜查!”那人说。“随你搜啊,阿sir。”任因久说,男人瞪了他一眼,四处翻找起来,把屋子弄得乱糟糟。

阿愉皱眉,但记着他久哥的话,什么都没说。对方翻到桌子上的看图识字时,狐疑地看了看两人。“教楼下孩子识字犯法啊。”任因久说,男人冷哼一声,甩手出去了。

阿愉开始收拾屋子,任因久说:“算了,带你去吃宵夜,回来再说。”

他们开车到了条小吃街。任因久这段时间没带他出门,他除了和小辉昨天出去,也没自己出来过。他还记得刚来这里的那天晚上,他就很惊奇为什么夜晚还会有这么多人,今天到了这儿,发现人更多。两侧一个个小铺子灯火通明,他紧跟着任因久,生怕走丢了。

最后进了家烧烤店,开了瓶啤酒。“我是诈骗的啊,别的违法事也没少干。”任因久说,他是江湖老手了,骗谁都没负罪感的,但不知怎么对着阿愉,就觉得这个身份难以启齿。

“我知道。”阿愉说。

“牢房不比你呆过的地方好过啊,你不要跟我,好好学找个正经工作。”他说,他早就清楚阿愉不傻,一段时间下来该是心里有数,但无论他怎样阿愉都不介意这件事令他更加的不安。

阿愉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实情。“久哥,我妈妈也是骗子啊。”即使他知道了任因久是个骗子,也还是觉得自己母亲的行为要恶劣千百倍,他不想任因久被他蒙在鼓里,以为他真的是个好男孩,还要费心让他走正路。

“她未婚先孕,主人们对她很好的,把她接到主宅照顾,但她趁机打探,生下我没几个月就和那个人卷了一大笔财物跑了。他们都是贼,她还是个骗子。”

“谁告诉你的。”任因久听完问。

“……所有人从我小时候……”

“骗你的啊,”任因久说,“你母亲没做过那种事,就是因为她太好了被人嫉恨,才会被抹黑。”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任因久很肯定:“我见得多啦,一眼就能看出怎么回事,他们骗你的。”

他不知道,可久哥说的话,总该是对的。他晚上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就又有些开心,“久哥,”他小声问,“那我妈妈是不是没有抛弃我,她是被迫离开的啊。”

“对啊。”任因久睡意朦胧地回答。

他马上又想到,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来找过他,可能是早就不在了。他没有太难过,他遇到了久哥,他觉得妈妈如果知道也会很为他开心。然后他想,既然任因久想要他走正路,他听他久哥的就是了。

Chapter 3
临近年底,任因久无心工作,事情找上门时,他正窝在床上看杂志。敲门声传来,阿愉停下笔,“我去开。”他说,下床拖拉着鞋开门。他看到来人不由得一愣,对方探头看向屋内,露出一个笑容。

“阿愉,我出去一趟。”他说,阿愉好奇想看是谁,被一把扒拉回了脑袋:“学你的习,别偷懒。”

“我想让你再去把玉雕偷出来。”那人说。

“你开什么玩笑,我嫌命长啊。”任因久说。

“他家乱成一团了,能走的都走了,看门人都走了。我告诉你保险柜密码,你去拿来就好。”

“你说得容易。”

“他家知道回天无力,但也还在找你啊。”对方说。

“什么意思?”他眯起眼睛。

“我还听说你带走了个人,本来不信的,哪想到就住你家里了。”

他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最后一次。”

“我要出去两天。”他和阿愉说,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带阿愉去,阿愉肯定比他更熟悉庄园。阿愉看着他,头发前几天刚剪过,看上去好像日剧里的大学生,哪里能想到当时乱糟糟像野兽一样的时候。

算了,他想,装好东西上了车。

把车停在庄园侧面的树丛里,趁着夜色到了外围,果然看门人的亭子已经空了,窗口黑漆漆的,他爬墙跳进去,踩着枝桠光秃秃的影子到了房前,从不知名的内应特意打开的窗户,溜进了主宅。

他感受到了萧条,也许是从食物残留在餐桌上的餐厅,也或许是变低了的供暖温度。他轻手轻脚地溜进了书房,打开了保险柜,他本以为穷途末路的人会对残存的财物加强戒备,但想来是最后的挣扎太费心神,以至于根本没防备会有人来偷。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快要到墙脚的时候,没了看门人守夜的方法就是把狗放了出来,他还是和四处游荡的狗碰了个照面。眼前眦开的白牙和那天凑在仓房玻璃上狂吠的影像重叠,他在心里咒骂这家永远不好好拴着狗。

他跳上墙头时狗咬住了他的腿,随着他的挣扎吊在他腿上晃荡,他一脚踢下去的时候,感觉像有刀子扎进他腿里又割开了一段。他从墙上摔到外面,瘸着腿逃回了车边。好在或许是家里人睡得太熟。犬吠声没能惊醒他们,没有人追过来。

他开了一夜的车,强撑着去医院打了针狂犬疫苗。包了绷带裤腿不方便,挽着裤子进了家门。阿愉脸色骤变,“偷哪家姑娘被狗追的啊。”基哥开玩笑,被阿愉的眼神生生吓到闭嘴。

“没事,”他说,“扶我上楼。”

他瘫在床上,才觉得又疼又累,他想用胳膊压住眼睛,却被拉过了手。然后他才注意到掉下来时掌心蹭破了一大块皮,阿愉小心翼翼地用温毛巾给他擦干净,又涂好了药。阿愉垂着眼睛,他忍不住安慰:“没事,不疼。”

“被狗咬,好疼的啊。”阿愉小声说,他只能又换了个瞎话:“打过针吗,就不疼了。”

他睡了一会儿,听到有人进来,睁眼就看到阿愉猛地挡在了床前。“阿愉。”阿愉看他,他示意阿愉退开,阿愉又看了看来人,沉着脸站到了一边。

他把车钥匙扔给那人:“在我车里。”

对方给他个信封,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阿愉盯着门,脸色还是好差。“过年钱啊!”他把信封扔给阿愉,让阿愉放进抽屉,他现在心情很好,拍了拍阿愉的脸,“好啦,没事了,过年给你包红包。”


任因久腿伤着不方便出门,就更是每天无所事事地闲在家里等过年。离三十还有十几天,街上就有噼里啪啦的放炮声了,任因久大清早披着被子趴在床上,刷刷写了一整张纸。阿愉已经穿好了衣服,把纸接过去,“看看都认不认得啊。”任因久问。

他从头看了一遍,点点头,“那去吧,”任因久放他出门买年货,不忘叮嘱一句,“见到什么自己喜欢的就买啊。”

他跑了一上午,把东西都买好了,跑上楼发现任因久又睡着了,赶紧放轻脚步,坐在了床边的地板上。太阳照进来,照得地板很暖,他坐了一会儿,伸手拿过了桌子边耷拉着的报纸,看了起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报纸正中熟悉的房子。配字他还认不全,但能读懂个大概意思,再想到当时任因久的所作所为,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但报纸当然不会细写证据是如何得来的,只说李家被查出行贿漏税内线交易云云。其实一直以来他对李家也没有多痛恨,他见过别的在庄园长大的佣人的孩子,聪明懂事大家都很照顾,所以他觉得是自己的不好,他长得不讨人喜欢又不爱说话,看上去很凶的,任因久也被他吓到过。

但现在,他想或许真的是他们家有问题。久哥对他那么好,说明他没有那么不堪的。他回想着过去的经历,感到很漠然,这家怎么样都和他无关了。他翻了个页,看起了连载小说,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翻字典,再把拼音标注上去。任因久醒着的时候,他一般就直接问了,任因久有时直接告诉他,有时拿起笔,直接标上去,如果让他自己查,那就是任因久也不认识。“太偏了,别在这字上多费心思。”任因久总对他说。

现在他看报纸不认识的越来越少了,而且,他早就会写久哥的名字了。任因久裹在被子里翻个身,他看了眼,然后就又写了一遍“任因久”三个字,盯着那三个字发起了呆。


那一年过年晚,年过了没多长时间,天气就开始转暖了。任因久买了张折叠床,总算是不用两个人睡在一起。阿愉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但任因久总记着过年的时候,他真的在大年夜给阿愉包了个红包,基哥看见说了句:“过了年都二十六了,别真把人当小孩看啊。”

“假证上写的二十六吗。”他反驳,但也知道和阿愉真实年龄差不了多少。这事给他提了个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总忘记对方是个成年人。这么下去行不通的,于是买了张床,让人自己去睡。

从小在庄园里长大,阿愉也隐约知道这么大了还和别人一起睡不正常,但独自躺在床上,又怎么都睡不着,只觉得委屈,他想回到任因久的床上,又不想让他久哥生气。周围黑漆漆的,就好像回到了庄园的仓房。他做了噩梦,梦见在庄园醒来,好多人围着他嘲笑,他低头,看见手里握着的糖纸。

“久哥呢?”他慌了,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人群的笑声中。“小姐结婚啦,”他们叽叽喳喳地说,“小姐和程先生结婚啦!”

他看见程先生穿着白色西装,挽住了穿着婚纱的李小姐,两个人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

“阿愉!”有人推他,他睁眼,任因久坐在床边,手还握着他的胳膊。他感觉脸上凉凉的,难堪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听见任因久说:“灯留着吧。”

他看着扣上咸蛋超人眼罩的任因久,虽然还是很想念能睡在久哥身边的时候,但心里逐渐安稳下来,再做梦,梦里是各式各样的巧克力。

他一开始很喜欢甜食,任因久更过分,抽屉的盒子里永远会放着糖,城那头新开了家奶茶店,都会特意跑去买。时间长了吃得多了,他就觉得甜的东西太腻了,任因久再买奶茶他也不要了。

但生日蛋糕是个例外,他对生日蛋糕有着莫名的幻想。曾经李小姐过生日,厨房师傅做了一个好几层高的大蛋糕,摆在花园的桌子上,他远远地看过去,上面覆盖着白色和粉色的奶油,还装点着樱桃。他擦着车,还想着那诱人的颜色。到了晚上,他实在忍不住,在来找他上床的人穿衣服的时候,问:“能不能帮我拿一小块蛋糕?”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他们几乎从来没说过话。很快对方哼了一声:“我都没吃到,你惦记什么?”拿起了餐盘,“不想吃这个我就拿走了。”

他很饿,在他的想象里蛋糕就变得越发的美味。他缩在床上吃那块巧克力时,他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甜味从舌尖化开,整个的蔓延开来。他在那时还在想,不知道生日蛋糕会不会也是这么甜。

任因久是不愿过生日的,抱怨自己又老了一岁,但架不住基嫂张罗,买了东西回来涮火锅。阿愉问:“久哥,你要不要生日蛋糕啊。”

任因久看他一眼,转头和小辉说:“去帮我买个生日蛋糕。”

“你好幼稚啊。”小辉说着,但还是很高兴地拿钱跑了。

他也好高兴,赶紧把菜拿去洗,怕久哥看出他的小心思。晚餐时任因久抵死不肯插蜡烛,直接切了蛋糕,小辉伸长胳膊把碟子递了过来,被任因久打在手背上:“不是说幼稚吗,还要吃?”

小辉在那面抱怨任因久记仇,任因久拿过了他的餐盘,把切好的用刀铲起来放了进去。上面有白巧克力做的卡片和水果,他接过来后,任因久顺势把手放在了他的后背上,轻拍了两下。

奶油在他嘴里化开,他不动声色地吃着,觉得夹心的水果更好吃。“吃完自己切,放到明天就坏掉了。”任因久说,他后来又切了一块,吃到后来就觉得,生日蛋糕也甜得有点发腻。

他们都喝了酒,上楼后,任因久坐在了他的床上,说:“又长一岁,我都三十五啦。”他蹲在地上,有点醉了,抬头晕晕乎乎地看着任因久,他不太懂三十五怎么了,他觉得久哥哪里都好。

“我知道你不介意,我怎么你都不介意,”任因久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推了一下,叹气,“你该出去多认识些人了。”


任因久帮他找了个便利店的工作。他不是太喜欢和那么多人讲话,但也知道自己需要走出这一步。

“能不能快点啊。”对面说,他抬头,那人一愣,立刻不满,“你凶什么?”

快到下班,经理给他工资:“有顾客投诉你,扣过工资了,下次注意。”

他回到家,天已经黑了,他把奶茶给任因久。“今天怎么样啊。”任因久问他,他看着任因久插好吸管吸溜一口,把白天的事抛在了脑后,“挺好。”他说,把钱递了过去。

“自己留着花,”任因久说,又停下了拿吸管找珍珠的手,“不用费心给我买东西,你买给自己。”

他收回了钱,却有些难过。他想对久哥好,但他能给太少了,久哥不差这些的。他不知道还能给久哥什么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给他钱吧,万一闹大了不好。”同伴小声劝想要赖账的小混混,他握着对方的手腕,但对方瞥了他一眼:“怕什么啊,他敢吗,他敢就不会在便利店打工啦。自己都养不活,丢不丢人啊。”

那人伸手揉他的脑袋,他的手施力,逼出了一声惨叫。其他人扑了上来,他们扭打在一起,他从来对自己的力量没有准确的认知,庄园时对付他的人太多,又经常拿着棍子,他最后总是输。他在警察赶到时,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感受到快意,原来对他来说打人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但紧接着,他再一次被制服。

警察局令他暴躁,他觉得自己就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他先打我们的……”对方可怜兮兮地说。“我没有。”他说,对面的警察看了他一眼,他看见无比熟悉的眼神。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关起来!”警察说。

他呆在拘留室内,冷冷地看着外面的人,有留意到了他的目光的人,先是一瞬间的惊恐,随后面露嫌恶。他顽强地盯着他们,与他们对抗,直到看到任因久的那一刻。

他立刻垂下了头,愤恨全部让位给了惶恐,他不敢看任因久。他看着任因久的手签好了字,看着那双皮鞋走出警察局,站定在了车前。

“好了,带你去看电影。”任因久说。他坐在副驾上,终于抬头看向了任因久的脸,但对方紧盯着前方,怎么都不看他。他们沉默着进了电影院,他看到一半,又扭过头看任因久,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久哥,你……”

“看电影时别说话。”任因久说,他停住,接着看了下去。他感觉到任因久是不想让他问,但看完电影,他们顺道去逛小吃街,撸着串走在街上,他还是问了出来。

“久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他想不明白,他只觉得自己不值得的。

“你想没想过,我要真的是程先生就好了,”任因久却突然问他,“你可以在庄园里有个大房子,不用工作,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每天就是谈谈恋爱,多好啊。”

他赶紧摇头:“不好啊。”任因久不说话,他有些着急,以为是久哥不信。“一点都不好。”但他搜肠刮肚,也只会说这一句。

“所以你傻嘛。”任因久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把人扔出去工作后,总是象征性地问一句今天怎么样,得到个意料之中的答复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再管了。其实阿愉骗不了他的,他一眼就能看出阿愉开不开心,他知道在外面会受很多委屈的,但他又和自己说,成年人,哪个不是这样啊。

他心里这么说,可总有些时候,他觉得阿愉根本就还是个男孩子。一个人睡要做噩梦的,还会想要生日蛋糕,而且特别好骗,他做做表面功夫就觉得他对自己好。他靠骗取别人的信任为生,这样轻易的得手却令他前所未有的不安。阿愉总要买他喜欢吃的回来,薪水也都想要交给他,在别人眼里是好小的钱,但他却清楚阿愉是把自己有的都拿给他了。

他做了什么值得阿愉这么对他,这个问题他一想起来就慌,阿愉却还要问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怎么说啊,他怎么告诉阿愉是因为没人对你好过你才这么容易满足。他一想到这个就又觉得可怜,想想自己当年家里整日鸡飞狗跳,也还是没心没肺地玩了十几年才要考虑养活自己的事,但阿愉才享受了几个月。

因为打架的事阿愉被便利店开除了,他也就顺着不再提工作的事。就是多张吃饭的嘴,阿愉别的什么都不和他要,就先这样吧,他这么想着,一天天地混着日子,转眼就到了夏天。

没空调的阁楼终于激发了任因久的上进心,他联系上自己的老关系,重新活动起来。图纸铺在桌子上,电风扇吹得纸角翻飞,阿愉帮他按着,看他拿着纸笔研究图纸。

“不要学啊。”他警告阿愉,然后他才留意到阿愉是在看他,没看图纸。“怎么了?”他打量了一下自己,没发现什么不对,就接着研究这单活了。突然又想到,他不要阿愉学歪路,又不想让阿愉工作,以后怎么办啊。赶紧让眼前的生意占据大脑,估摸了一下能拿到的钱,稍微松了口气。

“等我干完这一单,换个大点的房子租,给你个单独的房间。”他说。

阿愉还在看着任因久发呆,天太热了,任因久就穿了件白背心,两条胳膊全都露在了外面,和大多数男人比久哥是有点瘦,腰好细的。然后就听见任因久说话,说要让他单独住,顿时想,那这单生意不要成了,他才不要单独一间房。

他只是这么想一想,哪想到成了真。


任因久飞奔上楼,一把推开门,直奔抽屉,掏出了里面装钱的信封。

“你也避一避,找宾馆住段时间再回来。”他对阿愉说,没头没尾也不知道阿愉能不能听懂,但他没时间了,如果还想活着就要赶上下一趟船跑路。

他抽出一半钱给阿愉,忽然又一股脑地全部塞给了对方。他会偷会骗,怎么都能搞来钱,但阿愉怎么办啊。他那一瞬间好想笑,笑他自己,怎么就觉得自己能照顾别人,他连自己都管不好。

他有好多话想嘱咐,想告诉阿愉去哪家宾馆怎么找份工作要过多久再回来,怎么交朋友怎么泡马子甚至哪家面馆好吃哪家千万不要去会坏肚子。但他最后也就是摸了摸阿愉的脸,然后转身就跑。

阿愉抓着一把钱,脑子里一片空白,呆站了半天,听任因久的话去找宾馆住了下来。但他过了两天就回去了,却看见一片狼藉,基哥一家也都不见了踪影,他在阁楼坐了好久,直到天黑才回宾馆。当晚他就又做了噩梦,而这一次没人把他叫醒,他挣扎了好久才自己醒了过来,在黑暗里听见自己的喘息。他没再睡,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去找了一份工作。

快到两个月,他终于看到了家门上贴了房子出售的信息。他打电话过去,是基嫂接的,告诉他他们现在的新住址。

“吃晚饭了吗,来一起吃。”基嫂把他招呼进门,给他拿了碗筷,他总算露出个笑意。“我看见你们卖房子。”他说。

“这次的麻烦一闹,我们想通了,小辉也该上学了,我们洗手不干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基嫂说,又问,“你现在干什么啊。”

“在码头。”基嫂点头,一顿饭看上去平平静静地吃到了一半,他还是问了出来:“久哥有消息吗,”话一出口,基嫂和基哥都是一僵,但他继续用很平常的语气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沉默了一会儿,基嫂露出个笑容:“还没有,可能还要再等一等……”

“别骗他啦,有什么用,”基哥突然开口,“跑路的人,十个里有九个,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你不要再想着他了。”

他看着基哥,基嫂暗中扯基哥衣服示意不要说了,一边紧张地对他笑。基哥撂下筷子,“瞪我做什么啊,这就是事实嘛,说不定他已经被人砍死了,”基哥说,“就算不死能怎么样,你久哥,脑子缺根弦的,忘性大,他当初也是别处来的,怎么样,没听他提过以前啊。他过不了多久就不记得你啦……”

他起身走了。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久哥了,其实他潜意识里早就知道,但这一刻这个念头才涌入脑海。他蹲在了街边,车来来往往直到夜色降临,马路安静了下来,一只流浪狗啪嗒啪嗒跑过,扭头看了他一眼。他觉得他们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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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3 20:46:15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4
又是一车的盘子推了进来,他木然地接手,扔进洗碗池。这是他换的第四份工作了,面对刁难他找不到坚持的意义,只还记得任因久要他走正路。

但久哥又不会再回来了,他有时想到,就会突然像机器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呆在原地,只觉得好茫然。

他又停住了手里的活。突然门被推开,女孩子的哭声打断了他的发呆。几个人上前安慰,服务生打扮的女孩满头满身都是酒菜的污渍。他隔着后厨的门望过去,餐厅一群人指手画脚叫嚣着什么,周围站了好几位餐厅主管点头哈腰陪着笑。

“有钱人啊,做什么都行,把人当狗都行。”有人说。

他又想起了李家。所以他一直觉得,有钱没什么好的,不会像久哥那样对他好。任因久带他去看电影,里面公子小姐们的浪漫爱情他也觉得好无聊,但他现在却突然想起所有困难总能被克服的剧情,就发现有钱的确能做到好多事情。

他要是有钱,是不是就能找到任因久了?他突然找到了一丝希望,就再也抛不掉这个念头,他僵了好久的脑子终于转动了起来。第二天他就找到了这一片的总能见到的帮派小头目,说想加入。

对方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最后领头的那个说:“那你跟阿力去把街口饭馆的保护费收了。”阿力苦了脸,但还是一步一停地走了过去,他跟上,听见身后的小声议论:“怕不是傻的吧……那就让阿力带他试试看咯……”

饭馆老板坐在餐桌旁,周围站了好几个壮汉,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们。阿力强撑着坐在对面,嘴上说着威胁的话。他看着两方都在虚张声势,僵持了好久,他忍不了了,终于开口:“给不给啊。”

老板瞥了他一眼:“他谁啊……”

话音未落,他抄起酒瓶就砸在了对方头上,顺手拉过周围的一个压在桌上,用碎掉的瓶子抵住了头。“给不给啊。”他说。

“给……给!”老板见了血,立刻泄了气,交出了保护费。阿力拿着钱和他出门,一脸恍惚,“喂,你不怕的吗。”阿力问,他不知道要怕什么,最后阿力对头目说,“他不错,让他跟我吧。”

阿力给了他点钱,比他做正经工作做一个月能拿的钱还多。他拿着钱回住处,想久哥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生他的气,但他没有别的挣钱的办法。

找到任因久后,久哥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会很听话的。但现在,只能这样了,他想着,拆开了床头空心栏杆的堵头,把钱塞了进去。


他事后才知道自己加入的社团叫洪宝,正打算和对家三联帮开战。他运气好,跟阿力收保护费不到两个月,上面就下了召集令,要杀了三联帮最得力的堂主金牙,成了有人顶罪,有重赏,社团里从此有名号,失手了自己扛,不要牵连社团。

他没犹豫,接下了活,不认识的人听说了,都觉得是想扬名想疯了。阿力困惑地看他,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你干什么这么拼啊。”

“有钱拿啊。”他说了实话。

阿力更加不解:“你要钱做什么啊,你不花钱的。”

这段时间下来,他觉得阿力人不错,但也知道不能都说的。他隐约也意识到他对任因久的依赖在别人看来很怪,于是模棱两可地说:“要找人。”

“有钱也不一定能找到啊。”

阿力是好心,想劝他不要去送死,但他还是去了。他们给了他一把枪,但那天下雨,他根本看不清。隐约好像是打中了金牙的胳膊,但人还站着,似乎没什么大碍。

他拿了刀,迎上了对面的人。他的刀捅进人的身体,也有刀落在他的身上。他觉得雨天好,血看不真切,惨叫也听不清楚,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伤口也觉不出疼。他只要向前砍过去就好,一路杀到了亚飞的面前,把刀插进了喉咙。

他拔出刀,就摔在了地上,这才看见地上都是或还在挣扎或已经没了动静的人。他手脚冰凉,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不知怎么在这时候想起阿力的话,不一定能找到,他也知道的,但除了为这个念想拼命,他还能做什么啊。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社团的堂主亚飞来看他:“现在社团正是用人的时候,来跟着我做事吧。”他无所谓的,钱被放在了床头,他几天之后就出了院,把基哥卖出去的房子又整租了回来。坐在熟悉的阁楼的地板上,伤口都觉得疼得轻了些。他把钱塞进了床栏杆里,阿力说过的话,他忘在了脑后,不再想了。


“你现在很有名的!”阿力在舞厅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凑在他耳边说,不远处一个女孩正看他,被他发现后笑了笑,他的视线多停留了一会儿。

“去啊,你该学会找找乐子!”阿力说。他已经学会怎么和大家混在一起,也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荤段子听得多了,欲望本性慢慢复苏,对着黄色杂志是会起反应的,但到了现实中,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孩搭讪,再想到以往的经历,心里依然有抵触。但今天他有点醉了,看着那女孩,居然有了想要的念头。

他走了过去,周围都是跳舞的人,他们面对面站着,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叫阿愉。”半晌他说了一句,那女孩扑哧一下笑了:“我认识你啊,亚飞哥身边的红人,谁不知啊,”然后对他伸出了手,“我是珍妮。”

他们到一旁又喝了几杯,他没说,但珍妮看出了他的心思,把他带回了家。他们上了床,他依着本能动作,到最后也记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感受到这一次人做完了没有马上走,但又隐约记得别人说该是这样的,于是倒在一边,睡了过去。

早上酒醒了,才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记得是他想要的,觉得如果是这样那他该做点什么来交换,他起床去厨房,找东西做好了饭。

“哇,好体贴啊,”珍妮看到早餐后,愣一下后就笑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啊。”

于是他知道这个回馈是合适的,松了口气。

他和珍妮交往了。交往这个词也是珍妮提出来的,“喂,我们现在算不算是交往啊。”珍妮和他吃饭时问他。

他总听别人提起这个词,但其中的含义对他来说却很模糊。他想起他从珍妮这拿到的很多,就说:“如果你说是,那就算是。”

珍妮看上去像是好开心,他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珍妮拉他出去玩,带他到家里,晚上给他做晚餐,再和他上床。他问阿力:“那我要送她什么啊。”

“玫瑰花啊,包啊,就是女孩子都喜欢的那些吗。”

他依言照做,珍妮更开心了,只是偶尔忽然会问他:“你和我在一起高不高兴啊。”

他想一想,他不讨厌和珍妮在一起的。“高兴啊。”他说,珍妮很满足,靠进他的怀里:“你不太爱笑啊。”他就听珍妮的话露出个微笑。


他回到家,推开卫生间的门,打开水龙头,手臂伸过去,红色的血水打着旋流进下水口。他抬头去拿消毒酒精,拉扯到肩膀上的伤口。但他的注意力被镜子吸引去了。他的额头上也有道口子,血流到了脸上,他洗干净,但伤口依然狰狞,他觉得自己就像只鬼一样。

他把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好,还有些地方他自己够不到,好在伤口不深。他不想把任因久那张床弄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他总会压到伤口,弄出一身冷汗,最后只能蜷起来。他想亚飞和他说打下那条街就给他个酒吧,一个笑容还没扯出来,就又想起人们惊恐憎恶的眼神。

他不会吓到久哥的,他这个样子不会被任因久看见的。他蜷得更紧了些,想着任因久,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是门铃声把他叫醒的,他起身,伤口还是黏到了床单上,随着他的起身撕开来,留下斑驳的血迹。他下楼开门,珍妮出现在眼前:“你怎么样?阿力告诉我你受伤了。”她很急切,走了进来,总是他去珍妮家,珍妮没有来过。珍妮自顾自的上了楼,推开门看到不大的房间放着两张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看着珍妮站在房间里,只觉得浑身紧绷,就好像被入侵了领地的野兽。

珍妮把沾了血的床单扯下来,打算去卫生间清理。“我自己来就好。”他说,强压着自己的不安。

珍妮扔了回去,“你怎么不来找我啊。”她问。

他茫然,珍妮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我还以为你是怕我担心……”珍妮小声说,却又不愿放弃一样,猛地上前,吻住了他。他们很少接吻,片刻之后他顺着对方的动作回应,但珍妮退开了。

“你对我不是爱啊,你就是太孤单了。”珍妮说,她又看了看这间屋子,表情好难过。

他想安慰,但张了口却不知道怎么说。他也不知道爱是什么,珍妮却笑了笑,换了副轻松的口气:“那我要走啦。我离开你会想我吗?”

他知道一个人的晚上会很难熬,他想说会,忽然就想起刚才珍妮说他就是太孤单了,然后他明白了,于是没有回答。

“对不起。”他最后对珍妮说。


他没再和人交往过,社团和对家的争端也越来越激烈,他很少得闲,偶尔和酒吧里遇到的女人上一次床,也都再也不会有后续了。

到了社团终于一家独大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亚飞身边的二把手。“鼎爷从对岸的分社带回个人,说开战这段时间走私越货帮了社团很多,器重得狠,要把赌场那条街给他打理。你去那面转转,多留意着点啊。”亚飞对他说。

他知道这是提防着对方势力壮大的意思,闲着没事,就去那条街走了走。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马上又觉得是看错了。但心怦怦直跳,安定不下来。他心不在焉地转了一圈,进了社团的赌场,已经到了晚上,赌场的人多了起来,四处都是喧嚣。但他总想着白天看到的人,只觉得好低落,换了筹码,也只是各桌走一走,没心情去赌。

他突然站住了,又看见了白天的那套衣服。红色西装里面是皮质黑衬衫,稍微有点松垮但还是能显出细瘦的腰身,他从侧面看过去,看见骨节分明的手指掐着烟,从赌桌上拿起来递到嘴边,垂下来的时候就有几分阴鸷的嘴角忽然又扬起,吐出口烟,说了几句什么。

“久哥。”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好像是做梦一样,他好小声地说,生怕惊扰了梦境。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任因久偶然间转头,看到他顿时楞住,然后张开嘴,他认出那是骂了句“操”。

声音又涌了进来,像是有层屏障轰然倒塌,他的心脏欢快地跳跃起来,他笑了,就要走过去。他一直看着任因久,完全没留意其他人,迈出一步时才听到有人说:“你来这儿做什么?”

他这才注意到一群人站在任因久身边,有几个他认识,是社团的人。任因久看说话的人一眼,又打量了一下他,懂了怎么回事。

“没有事,我认识,”任因久说,迎向了他,他抱住了对方,真实的触感让他眼睛发酸。任因久愣了下,拍拍他的背,“好啦。”

他瞥见旁人惊讶的表情,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我这里事情完了,晚上去吃个饭?”任因久说,他点头,站在了一边。他依然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怕一转眼久哥就又不见了,但看着任因久的一举一动,就又好开心,更加地移不开眼睛。

忽然听见任因久说:“你们先回去。”他这才意识到那群人在拿很奇怪的眼神看他。是在外面呢,他提醒自己,勉强收回了目光,装着下了筹码,心思却完全不在赌桌上。他总要转头,确认任因久还在。

他几乎焦躁起来,只想要快点和任因久回去,用了好久才克服的对人群的抵触又再次袭来。终于要天黑的时候,任因久示意可以走了,他赶紧跟上去。

“久哥,你想吃什么,”他问,现在久哥想吃什么都行,他有点骄傲,却又知道久哥实际上该是已经接管了赌场,只等鼎爷公开宣告。久哥现在什么都不缺的,他曾经想着的再见面时要拿给对方的,都好微不足道。他居然觉得羞怯,只是小声说了句,“我请你。”

任因久笑了:“好啊,吃火锅吧。”

他们去了家热闹的火锅店,他喜欢这里,暗自高兴任因久没选择去什么大饭店,那种地方总让他觉得疏离。而火锅店就不一样,任因久以前带他吃过,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敢动手,等着任因久下好东西告诉他什么可以吃了,再吃的时候就是他往里下了。久哥喜欢吃什么,喜欢怎么吃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他下好拿勺子盛住,移到了任因久那面。他看着任因久从勺子里把东西捞出来,再把勺子拿过来下进去新的。

有熟人见到他打招呼:“愉哥来吃火锅?”他点头,那人离去后任因久对他说:“混的不错啊,”又点了点头,“挺好。”

久哥不生他气,他笑了,他本来好担心久哥怪他不听话。不是没有疑惑的,明明任因久曾经那么认真地不要他走歪路,但他不去细想,只把心思放在了重逢的喜悦上。

“好了,该回去了,”出来时夜已经深了,任因久说,“你现在住哪啊。”

“还是那里。”他说。他忽然就想起和任因久在阁楼时的场景,久哥就在他面前,他却不知怎么好想念那个时候,想要和任因久一起回去的话也怎么都说不出口。

“亚飞那么小气的吗,你还要住那里。”他还在踟躇,任因久却没留意,打了个电话,然后和他说:“我知道有家房子出租,给你租下来了,离我那也近,”说着就笑了,“我不是说过,等我这单生意做完,给你换个房子住吗。”

他一阵恍惚,就和三年前一样,他依然不想要。但他同样无法说不,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不敢坦白地告诉任因久,他就是想和任因久在一起。

“你先住,有哪里不喜欢的明天再说,”任因久说,带他进了租的房子。暖色的灯光照在精致的家具和装饰上,但他觉得太空了。

“我住那里。”任因久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房子说。离久哥还是很近的,他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露出一个笑容。

“过去坐坐啊。”任因久说,他点头。他可以经常过去的,一个人住没什么,别的时候能和久哥多在一起的。

他这么想着,刚迈上台阶,门已经开了。“任因久!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个女声把他定在原地。

“遇见熟人吗,”任因久说,转头向他介绍,“我女朋友,JoJo。”

他颤抖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你好,进来坐啊,我去给你们沏茶……”JoJo还在说,被他打断了:“我……我想起来,还有事。”他转过身,落荒而逃。

“你朋友啊,没听你提起过啊。”JoJo问,任因久看着人走远,才皱着眉进了屋。

是啊,没提起过,三年过去了,他甚至都不怎么想起了。他又累又饿地呆在逃亡的船上时想过,他想了一路,他不知道阿愉一个人会怎么样。他越想就越心慌,几乎静不下心来考虑之后的路要怎么走。他失魂落魄地下船,下到地面上的那一刻,他咬了咬牙,他再怎么担心,也没有用,城市那么大,总能找口饭吃的。再想的时候,就这么告诉自己,时间长了,就不再想了。

现在看来,阿愉也的确混的不错,他隐约记着自己当初不想让对方走这条路,现在想来却觉得好笑,他哪来的资格来要求对方呢,他照顾不了谁。但阿愉今天的笑容反复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心烦意乱,阿愉笑着看他,那么开心,眼睛那么亮。最后他告诉自己,重逢开心很正常吗,他也很高兴啊。他问阿愉有没有过女朋友,阿愉说有过,那就是了,阿愉也不是刚被他带出来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了,没有谁离了他就不行,大家都在向前走,这样最好。


阿愉垂着头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他早就把你忘了,他忽然就想起基哥的话。基哥是对的,任因久再见到他的确也很高兴,但如果再也见不到,对任因久来说,日子也还是会照常过。

他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不敢告诉久哥他想一直和久哥在一起了,因为即使是三年前,他也隐约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没有这些事,任因久也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生活的。任因久不可能像他依赖对方一样把他放在心里的。

曾经那段日子,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再也找不回来了。

Chapter 5
阿愉站在门口,向任因久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拿钥匙进了门。

任因久约了他晚上吃饭。他把溅了血的衣服脱掉扔到一边,进浴室冲洗了一下。他手上沾的血不多,一冲就干净了,但他反复洗了好几遍,确认没有血腥气,这才换了套衣服,去了任因久家。

JoJo约朋友出去玩了,他们去了海鲜大排档,一人开了瓶啤酒。有社团的人见到,远远地看过来,任因久早就知道他俩以前的关系瞒不住,于是也就没打算遮掩,虽然亚飞和任因久背地里没少较劲,但明面上谁也没办法指责他和任因久走得近,到底是一个社团的人。

其实任因久从不和他提起和亚飞的争斗,但他又不傻,就看亚飞近来对他的提防他也知道。他看着任因久酒喝下去,话也不多说,一脸倦色地拿筷子扒拉蚬子壳,于是伸筷子帮着翻出了几个蚬子肉,说:“久哥,用不用我帮你做了亚飞。”

“……”任因久瞪他半天,伸胳膊想拿筷子另一端敲他脑袋,但转了一圈还是收了回去,“说什么呢,你大佬啊,江湖规矩怎么学的。”

他却走神了,想起了在阁楼的时候,任因久靠着床头半躺在床上,把书摊在他眼前,拿手指敲一敲:“这个怎么读?”

椅子正对着床,他坐着,低头看一眼,又和任因久对视,眨了眨眼睛。任因久一把把书扔还给他:“眨什么眼睛,记不住不准吃饭!”

他把椅子拽回桌边,觉得无所谓的,不吃就不吃,他又不饿。然后听到任因久说:“给我把饭拿上来。”

于是桌子腾出一半放饭菜,香气往他鼻子里钻,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故意的。他拿着书缩在桌子另一半,只觉得久哥有时候好幼稚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把书摊在了任因久眼前,让对方看他画了圈的地方。“久哥。”他说,他又忘了拼音怎么读了。

任因久伸手就用筷子另一端敲了他一下:“笨死你算了。”

他回到了现实,盯着任因久到底没像以前一样敲他的手,小声说了句:“我最开始又不是跟他。”

任因久还是听到了,手停住了,半晌才说:“你那不算跟大佬吗,”停了一下,又用了哄劝的语气,“不管怎么说,你走到今天,也是有亚飞提携,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任因久不想他动手,也不要他转堂口,说什么江湖道义,他才不懂也不想懂。但既然任因久不想他做,他听就是了,然而心里还是闷闷不乐。他哪里能猜到,话说出口,任因久也在心里骂了一句,狗屁的提携,他一打探就知道,这几年社团哪次办事吃力又不讨好,准有阿愉参与其中,哪次简单好办却又能唬人,亚飞就冒出来了。但就算他一百个看不惯,坏江湖规矩的麻烦事,他不可能让阿愉做的。

他和阿愉重逢没几天,亚飞就请了他吃饭。客套话都说完了,亚飞终于提起了阿愉:“阿愉这几年帮我很多,我可是还要感谢你啊。”

“也多亏你照顾,否则他哪有今天。”他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哪里的话,阿愉好能干的,在哪都差不了,跟我是我的运气,教出这么能干的后生,你也该自豪啊。”

他掂量了一下,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阿愉的事,飞哥你也该知道,我对他有责任,”他想亚飞肯定早就查清了阿愉的来路,干脆就摊开来说,半是认真半是做戏,“我也不求他能出人头地,平平安安就好。”

几天前他在赌场,听说阿愉正带人挑对家三联帮的酒吧一条街,顿时心里一沉。再晚一些,又传来消息说顺利得很,这才放下心,但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他人在对岸时顾不了阿愉,但没道理他已经回来了,还要看阿愉被人扔出去拼命。

但阿愉在亚飞手下,社团的规矩压着,他也不好贸然插手。既然亚飞和他谈起阿愉,也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他顺着就表个态,希望亚飞能忌惮他,别再推着阿愉做事,能混混日子最好,过后他地位再稳一些,也好把人摘出去过平常生活。

亚飞哈哈一笑:“阿愉不一定这么想啊,年轻人嘛,都很上进的。任老久,我也不好不给人机会是吧,别人还以为我是有意打压呢。”

他现在一想到亚飞当时的嘴脸,就差点掰折了筷子。在心里问候了对方祖宗十八代,但瞥一眼阿愉,却冒出些不确定来。可能是这几年的打打杀杀烙下了痕迹,他觉得阿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眼睛暗沉沉的,他有时也琢磨不透。

“假如你要是有足够的钱,你想做什么啊。”他问。

阿愉还没从回忆里完全出来,听见任因久这么问,张口就说了句:“看书啊。”

他是在想念窝在任因久身边看书的那段日子,但任因久可不知道,被搞得愣了一下,然后说:“这么简单啊,那也花不了多少钱吗。”

阿愉没说话,两个人各怀心思吃完了饭。刚走出门,忽然阿愉觉得有些不对劲,对面的车上走下个人,把手摸向了腰间。

“久哥!”血轰隆一声都涌进了脑子,他一把把任因久扑倒在地。枪声响起,头上的玻璃应声而碎,他隐约瞥见那人跳上了车。但他脑子里只剩一件事,他低头,在血红的视线中,扫视了一圈身下的人。

久哥没事,他意识到这一点。心脏扑通了一声,像是这才从嗓子眼跌落回去,紧接着剧烈跳动起来。他找回了呼吸,眼前的血色褪开,然后他看见任因久正盯着他。

他们对视了一瞬间后,任因久动了,他拿开胳膊,被他圈在身下的人爬了起来。任因久瞥了他几眼,他看不懂其中的神情,只是本来伸出去的想扶对方的手,又停下收了回来。

第二天整条街都没了安宁,人们都说亚飞身边和任因久交好的那小子就像条疯狗一样,只要和昨晚的事有半点关系,就会被死咬住不放。几个和任因久发生过争端的被吓得躲了起来,最后却还是被翻出来,更加的解释不清。

“我他妈怎么管啊!我还怕他下一个就找我呢!”有人让亚飞管一管手下人,亚飞气急败坏。最后还是任因久出了面,在家里找不到人,只能打探好消息,去正闹腾的地方把人堵住了。

阿愉正要离开,他向里瞥了一眼,凳子上瘫坐着个鼻青脸肿的人。阿愉没料到会碰见他,赶紧垂了眼睛:“久哥。”

他看见阿愉把沾了血的右手藏在了身后,这被人抓包一样的心虚反应让他咽下了本来要说的话。“我到这面办事,正好要回去。”他说。

“我送你。”阿愉说。

到了家,在等晚饭做好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你干什么啊。”

阿愉坐在餐桌旁,低了头不说话。“出来混,什么都该料着了,我心里有数。”他说。

阿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嗯了一声。第二天,人总算消停了下来,没再提这件事。

没过几天,一个男人被捅死在了酒吧的卫生间里,道上只当是寻常仇杀,没引起太多注意。亚飞却暗自庆幸,幸好他让对方去杀任因久时,半点没透露自己的身份,即使凶手死之前逼问过死者,也问不出什么。

虽然事情失败了,但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他只是想试探。他拿提携阿愉的借口堵回了任因久的请求,却也在掂量,如果阿愉真能退出社团不再管他和任因久的争斗,他放人走也没什么,也算是卖任因久个人情。

但他当时就在怀疑,而现在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甚至有点嘲讽任因久,怎么会认为阿愉能置身事外,转念一想,怕是任因久自己没有多看重这段关系,才认为对方和自己一样。

既然这样,趁着任因久不敢和他撕破脸皮,早些铲除隐患才好,免得将来他除掉任因久后,还要费心对付一条疯狗。


JoJo本来说有小姐妹晚上要来一起吃饭,让他喊上阿愉。下午的时候却接到信,阿愉说晚上有事情不来了。

他有段时间没找阿愉了。上次他的人刚打探到枪手的信息,那人就死了。他知道是阿愉做的,表面上是听了他的话消停了,暗地里搞了这么一出,却还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心眼怎么都长在这地方了,他心里犯嘀咕,倒也不是生气,但就是不怎么约阿愉见面了。
阿愉晚上不来,他也不好二对一呆在家,于是去了赌场,放JoJo和小姐妹在家里玩。“今晚三联帮的大口连有货到码头,”有人和他说,“这货要是进来,咱们的生意要受影响了。”

大口连一向是亚飞盯着,他第一反应就是阿愉是去码头拦这批货的。“亚飞的事,我们不好插手。”他压下担心,公事公办地说。

“有人说亚飞这次不打算拦啊。”

这种谣言多的是,他本来没放在心上。再者说,就算亚飞和大口连达成了什么协议,他现在也不好出手和亚飞对着干,只是有些疑惑,如果不是这批货,阿愉有什么别的事情。

整个下午他都没法忘记这个事,心头压了层阴影。到了晚上,他越发的不安,终于他喊了几个人:“跟我去码头看一看。”


阿愉躲在集装箱后,大口连的人正在四处搜寻,他看着不远处的尸体,那人和他关系还不错,死时连眼睛都没能闭上。谁能想到第一颗子弹是从身后射出来的,他知道亚飞恨不得他在做事时死掉,却没想到会联合大口连,再派自己人今晚和他一起来,在背后放冷枪。

有人走了过来,他藏在阴影里,在人走近时扼住了对方的喉咙,手上施力扭断了脖子。那人软绵绵地倒下,手中的枪却走了火,子弹打在了集装箱上,枪声在夜空中响起。

立刻有嘈杂的脚步声涌过来,他在巨大的集装箱间奔跑,忽然一阵剧痛在背上炸开,子弹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踉跄。他忍着疼痛拐了个弯,又拐了几次,甩开了追赶的人。

他靠着巨大的集装箱,以为可以喘口气,却看到有血迹绵延在他逃过的一路上,像是指向标一样指向他的死路。他想逃走,但他没力气了,汗水也或者是血水把他的背浸透了。他盯着地上的血,想自己就要死了。

突然有凌乱的枪声响起,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了,但他蹲坐在地上,没有抬头。“阿愉!”他在等死,却听到了任因久的声音,对方试图把他架起来,他在码头的灯光下看任因久的侧脸,又找回了活意,他想要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却还是压得任因久摇晃了一下,他赶紧撤开,结果差点带着任因久一起摔在地上。

又有两个人过来把他扶住了,任因久被替了下去,总算腾出手来大致看了眼他的伤势。“去我家,叫医生过来,”任因久说,又用沾了血的手拍了拍他的脸,“没事,忍着点。”

他有些昏昏沉沉的,被扔在了一张床上,他闻到洗衣皂的香气,瞬间清醒了一些。床单是白色的,他一倒上去立刻被血弄脏了,很刺眼。他赶紧起身,却被任因久一把按了回去。“把衣服脱了。”任因久说。

不要,他想说,却发出了声哼叫。不想让久哥看到,他缩起身子来抵抗,任因久却以为他是因为疼不方便动作,直接拿剪子剪开了衣服。他手扒拉了两次但没能拽住,赤裸的上身露了出来,果然,任因久僵住了。

医生在这时到了,查看一番说没伤到骨头,给他取出了子弹。任因久站在床边,但他紧盯着白色的床单不去看,他怕自己看一眼立刻就会呜咽出声。

他一声不吭,房间里安静得诡异,只有医生拿放工具的响动。过了半晌,医生离开了,只剩他们两个。任因久坐在了床边,他还是没有动,安静地趴着,看着床单上的绣花。JoJo选的吧,他忽然想,这么不耐脏的颜色。

任因久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脊背,那些难看的伤疤中的一道,他没仔细看过,但他想就和他手臂上的那道伤一样,翻卷开来再长好的皮肉像条浅色的肉虫,比从前的鞭痕还要狰狞。

他蜷了蜷,任因久的手拿开了。他本想要用胳膊遮住脸,但那动作太明显了,于是他侧过头去,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你干什么那么拼啊。”他不想要任因久问,但任因久还是问了出来。是要把你找回来,然后对你好啊,可曾经支撑着他的念头,现在居然觉得羞。他想的好可笑的,久哥才不需要。

可他明明尽了力了,他有些委屈,却听到任因久说:“我去和鼎爷说,让你走好不好,去做你想做的事。”

“不啊。”他赶忙说,立刻又觉得更加羞耻。明知道任因久不需要甚至不想要,但他忍不住要给。就好像任因久已经和他说了不要他管,他最后还是下手杀了人一样,他是放心不下。而且,除了呆在任因久身边,他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呢。

他不知道,任因久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一听到他说不,任因久的心沉了下去。完了,任因久想,他不得不正视他不愿承认的事实了。从他回来就一直在告诉自己,阿愉没有他也能过得很好,不像那时候即使一个人睡都要做噩梦了。

他早就该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从再见面的那一晚就知道。阿愉见到他那么开心,和以前一样,恨不得把自己有的都掏出来摆在他面前。而且现在只会比以前更可怕,阿愉会毫不犹豫地为他拼命,为他杀人了。

他本来打算就这么逃避下去,想着把事情置办好了,去和鼎爷讨个人情,阿愉愿不愿意都要走,到时候他也就放心了。但今晚他终于清醒了,只要他不走,阿愉就不可能真的离开的,一旦有事,还是会掺和进来。

更何况,离了他的日子对阿愉来说是不是特别难熬啊,不是为了野心,那是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他瞥一眼这几年新添的伤疤,不敢细看,也不敢细想,只觉得心里又慌又涩。

“行了,你休息吧,我在隔壁。”最后他说,伸手摸了摸阿愉的头发。阿愉的手指动了一下,是想留他,但他不敢留,他逃了。


大口连明明和亚飞谈好,帮着除了去劫货的人,他这批货可以安全进来,谁知道手下死了个七七八八,货也还是丢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两家社团再次打得鸡飞狗跳。

阿愉的伤好得很快,但被任因久勒令在家里呆着不准趟这趟混水。亚飞的阴谋败露,即使没证据,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但也知道是撕破脸皮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非要让阿愉带人去和大口连的手下火并。

“鼎爷你评评理,他和阿愉关系再怎么好,阿愉是我的手下,我要阿愉为社团做事,他却偏要拦着,这合不合江湖规矩?”

“大口连把丢货的仇记在阿愉头上,你现在要他去,激怒他们有什么好处,嫌他们打得不够狠?还是说你巴不得他们得偿所愿?”

“任老久,你他妈说的什么话!鼎爷,阿愉能干,您也知道,我都是为了社团,他不出面,我们处在下风了。”

“鼎爷,既然飞哥这么说,那也该到了我的人出力的时候了,也省得大家说我们靠社团的生意养着不做事。”

鼎爷六十出头了,平日里不管事看着像个寻常老头,但到底是一手把社团做大的龙头,大事小情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瞥了眼任因久,半晌点了点头:“阿久的人多辛苦一些吧,亚飞,总是让你们拼命,我也过意不去。”

看着亚飞铁青的脸色,任因久心底冷笑一声,下面的人早就抱怨处处被亚飞抢先,也是时候把人放出去抢枪功劳了。

“你久哥,打得一手好算盘啊。”亚非气不过,虚情假意地探望阿愉时,暗示任因久的维护都是做戏,阿愉看他一眼,没说话,搞得他很尴尬。他不知道,阿愉烦着呢,任因久插进了火并的事里,他呆在家里根本放心不下。

晚上和任因久去吃饭,阿愉一直留心着周围。天热了,店里只有风扇,人又多,服务员个个热得满头汗。

“菜齐了。”对方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他们抬头答应一声,然后三个人一起楞住。

“你不是……”

“你是……”

任因久和那女孩同时说,阿愉保持安静,他已经僵了。

任因久却露出个笑容,“好巧啊。”他说,老板看到,走过来问:“久哥,怎么了?”

“我们认识的,”任因久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和她说,“坐下聊一聊啊。”

老板自然不会反对,“原来你就是……”她瞥了瞥两个人,忽然明白了什么,暗自松了口气,坐了下来,“我叫张妍,久哥叫我阿妍就好。”

阿愉盯着她一言不发,但到底是没有做出什么,半晌低下头接着吃饭了。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任因久不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怕还以为他们关系不错。

她本来就是心思活络的人,和任因久闲聊起来,虽然谁都不提当年的事,但却也聊得很愉快。她甚至敢问上阿愉几句,但阿愉不回答,旁人看着倒像是阿愉不领情。任因久帮着答了,瞥了阿愉好几眼,到最后走的时候,老板也放她下班了,阿愉看都没看她就要跟着任因久离开,任因久终于带着责怪的意思推了把阿愉:“送一送人家啊,想什么呢。”

阿愉被推到了她身边,任因久和她告别后上了手下的车走了。她没想到,阿愉真的示意她上车,但一路上又什么都不说,就好像在完成任务。她本来心虚,却还是被这样的态度搞得火起,脑子笨嘛,才这么听话,她想,不送她任因久又不会知道。

总算到了地方,谁也没有说再见的意思,那叫张妍的女孩下车后,阿愉独自坐在车里,明明是夏天,他却突然打了个寒颤。

Chapter 6
“你还喜不喜欢她啊。”任因久问。

阿愉琢磨着这个“还”的意思。任因久见他不答话,自顾自地讲:“不喜欢了也正常。但我看她现在过得也不容易,你买点礼物送过去,别忘了当年对你的好。”

哪有人对我好过,阿愉想,但不知怎么又不敢说,只是心情好差。任因久说话他总是听的,这次他却不太想理。

算了,任因久叹气,喜不喜欢是阿愉的自由,他就是觉得那女孩挺好,当时都能好好对阿愉,现在肯定也不会差。但话说回来,阿愉说交过女朋友,可自从他回来,也没见和哪个女孩走的近。他有点烦躁,那么多事可以做,干什么一天到晚绕着他打转转。

阿愉伤早就好了,他也不好把人一直扣在家里。但阿愉把亚飞扔到了一边天天带着人跟着他跑,他一提起这样不好,阿愉就说亚飞那面最近事情少,手下人也闲不住,反正都是给社团做事,跟谁都一样。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堵得他说不出话,心里纳闷极了,阿愉怎么这种时候就脑子和嘴都特别灵光。

“久哥,是不是想和我们抢功劳啊。”手下人问他。

“不会,都是阿愉的人。”他说。

“久哥,”对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我知道你曾经对阿愉有恩,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但忘恩负义的人从来不少,这都好几年了,你怎么确定还能相信他啊。”

他盯着对方,一言不发,于是那人低头闭嘴了,他相信也不会再敢和他说这种话。

阿愉是想护着他,他知道,但有的时候他觉得如果阿愉是想要抢功劳倒还好了,他也不至于这么烦躁。

三联帮终于有打累了的堂主说要和谈,约了地方,阿愉一定要跟他去。他也怀疑是鸿门宴,但阿愉比他更紧张过度,对方就是有一点可疑,阿愉的枪已经举起来了。

“何君愉你干什么!”他一声厉喝,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阿愉愣愣地看他,像只耷拉了耳朵的狗。

三联帮的堂主本来想着,拿对方用枪指着他说事,多捞点好处,而且这么不长眼的小子,该得点教训。结果任因久这一嗓子,他一时把刚才的念头忘了,只想着果然江湖传闻不假,阿愉很听任因久的话。

“出去!”他还没记起来原本的念头,任因久又是一声呵斥,阿愉灰溜溜地走开了,他也不好再提这件事,于是一场谈下来,半点好处都没占到。

但这事很快传开了,好多人都讲阿愉被任因久斥责的狼狈样。阿愉没再处处跟着任因久了,但也没回亚飞身边做事,不是在家呆着就是找个酒吧坐着。

亚飞叫了他去家里吃饭,吃过饭坐在沙发上,他等着亚飞进入正题,亚飞却只是低头逗弄家里的狗。他来过几次了,但每次来这狗还是会冲他凶,只有亚飞能叫得住。

狗露着肚皮躺在亚飞手下,张着嘴追着亚飞的手咬着玩,玩着玩着就用上了些力气。“哎!”亚飞斥责着,伸手打了几下脑袋,狗顺服地缩着头,眯着眼睛挨了教训。

“捡回来的狗,好养,听话,”亚飞说,又揉了揉狗,狗立刻就摇起了尾巴,“不记仇的,给点甜头就好。”

他没说话,亚飞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直截了当地说:“阿愉,回来帮我做事吧,我不会亏待你的,”亚飞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要报答他,但他现在又不缺你一个,为他卖命的人不少。有钱有势,他才能看得上你给的东西啊。”

  阿愉那晚并没答应,没过几天他和任因久在餐馆的卫生间门口碰到,上次的事情后,快一个多月,他们没再说过话。他侧过身让任因久过去,但任因久拉住了他。

“生我气了?”任因久问他。

任因久离他很近,他垂下眼睛:“没,久哥。”

他听见任因久轻笑一声,随手刮了下他的脸颊,走开了,他的手指在背后绞紧了。其实久哥对他发火,他只有慌乱的份。就算任因久意识不到这一点,也能带着调笑的语气问他是不是生气了,他可能生了气对任因久来说不是件值得担心的事。他什么都做不出来的。

阿愉最终还是回去给亚飞做事了。一开始亚飞只是小打小闹,社团的两个派系,下面的小弟有些矛盾再正常不过。但随着争端越来越多,大家心里都有了数,只等着大闹一场。

“他们装作不认识我们的人,伤了好几个弟兄,截了我们的货。”

任因久听完手下的抱怨,从老街上转了一圈,买了点老字号的糕点去了鼎爷家,却看到亚飞也在。鼎爷招呼吃饭,什么事饭桌上说,他清楚这是不想听他们吵的意思,只好收了冷嘲热讽,把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

“认错人了,和你赔不是,”亚飞和他碰杯,面上带着笑,“阿愉也在,我没想到他也会认错不是?”

他窝了一肚子火回赌场,又有不长眼的手下凑上来汇报:“久哥,阿愉当时也在场啊,你看他是不是……”

“我看什么?你想让我看什么?”他说,对方看见他的脸色,没敢再说。亚飞想法设法挑拨离间也就算了,身边的人也巴不得往套子里钻,他心里一直有数哪轮得到别人指手画脚。

但他也有点生阿愉的气,不管是不痛快还是被他吓着了,有什么不能当面说,一定要让他来猜。好不容易遇上了,说没生他气,他哄也哄了,结果开始躲着他走。

他知道阿愉不会害他,却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想的。远远的见到对方跟在亚飞身边,觉得心烦,又不想再听亚飞挑拨,带着手下换条路走了。

他想着抽个时间问个清楚,最后等来了阿愉的电话。

“久哥,亚飞死了。”阿愉说。


阿愉听到仓库门的响动,从尸体旁站起来,去开了门,任因久走了进来。

他本来只是想告诉任因久,他杀了亚飞,他没想过要帮着亚飞对付他。话还没说出口,任因久就告诉他什么都别做在那等着。他没想到任因久是一个人过来,又困惑于为什么要过来,他能处理的。

尸体面目模糊,像被捣烂了的肉酱。亚飞得意地检查抢来的货,和他说任因久那么多疑,肯定忌惮你了,不如和我干。又笑,说知道他对你有恩,那就留他一命让他提前养老吗,他该知足了,什么恩情啊,连名带姓地骂你,像对狗一样。

他一把把人推倒在地,拿起箱子里的枪就砸了下去。亚飞没有反应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又是一下子,血淌了满脸。他停不下手,压了许久的怒气让他发抖,他清醒过来时,已经在给任因久打电话了。

任因久把尸体抬起来,弄了一手血污。久哥不该做这个的,他赶紧上前:“久哥我来就好。”

“行了快点吧。”任因久说。

他和任因久一起把尸体抬了出去,任因久开了后备箱,给了他一把铁锹。他们把亚飞就埋在了仓库的后面,坑挖得很深,填好时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汗。

任因久拿矿泉水让他洗手,“别和任何人说,装作不知道,说你一直在家,”又从车里拿出件衣服,“去你家拿的,脱了换上,那件回家烧掉。”

“酒醒了吧。”他换好后,任因久问。他张嘴,想说他不是因为醉酒杀的人,来这里前他和亚飞是喝了酒,但他没醉。但他立刻记起来任因久不让他动亚飞,心虚地没了声响。他又给久哥添麻烦了。

他再次涌起对亚飞的怒意,记起亚飞死前的话,他在心底给了死人一个答复。他的名字本来就是久哥给的,久哥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阿愉?愣什么呢,”任因久伸手推了下他的脑袋,把他叫回了现实,“行了,赶紧走吧。”


亚飞失踪了。

除了亚飞的亲信,其余人都只是象征性找了找。大家都知道凶多吉少,对是谁动的手也都有自己的猜测,但拿不出确凿的证据,猜测也就只能是猜测。

一个多月不见人后,鼎爷叫任因久陪着,去看了亚飞的家人,说了些客套话,又叫任因久帮着安排些生活上的事情。明眼人见了,也就明白了鼎爷的态度,事情到底是不是任因久做的不重要,关键是鼎爷想让大家相信什么。

人们开始明里暗里巴结任因久,有心思更活络的,开始和别人说,阿愉这么长时间在亚飞身边为社团做了不少事,不如就让阿愉照管亚飞的地盘。

撑阿愉上位就是在帮任因久的忙,认识到这一点,就有更多的人这样提议。

“我听鼎爷安排。”有人直接问阿愉的意思,他说。他很疑惑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人支持他,他很少和人有深交的。“做给我看的。”任因久说,又叮嘱他不要管不要答应由别人去说。

他才没有兴趣,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人大佬,每次和亚飞出去谈生意都觉得好无聊的,他宁愿呆在外面等也不想上酒桌。

但别人说得多了,他走在原来亚飞的地盘上,看着一条条街上的酒吧和KTV,还是有些目眩神迷。即使他很想要钱的时候,他也不敢想这些有一天可能是他的,他所拥有的早就超出了他在庄园时的幻想极限。他随便进了家酒吧,只是想喝点什么,却有老板过来招呼,他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在说话的间隙,他瞥向了玻璃幕墙。映照出来的人穿戴得整整齐齐,和旁人没什么两样。他忽然就想,亚飞留下来的东西,为什么就不能是他的。寻常人都想要车子、房子、女人和权势,他也该是一样。

他却困惑于有了这些又会是怎么样。“就是,会很有满足感吗,更享受,”阿力说,他们正坐在阿力的新车里,“比之前那辆坐起来舒服多了。”

“都是车吗。”他说,他觉得没差的。

“那你看街上的人,好多正在看这车,有美女在看啊。”阿力一边说一边摇下车窗打招呼,“她们喜欢车又不是喜欢你。”他说。

“切,分不开的!”阿力白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又说,“菲菲也喜欢啊。”

菲菲是阿力的老婆,刚结婚半年,一提到老婆阿力就止不住:“我刚买那天带她去兜风,她好开心。我以前开那辆破车的时候,都不好意思开去她家,怕被她爸妈嫌弃,现在好啦,她还主动和她爸妈说我买了辆新车,夸我能干,”阿力瞥他一眼,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摆了摆手,“哎呀,等你有喜欢的女人就明白了,没钱你都不好意思和人讲话的,你总不好一辈子就拿些小玩意哄人开心吧。”

他还算喜欢过珍妮,但回想一下,也就只送过些小礼物,珍妮喜欢就好,他没想过怎么才能让对方更开心。至于其他人,她们是笑是哭,对他来说都是一样。阿力说的,他还是不懂。

“你还没遇到呢,遇到了自然就懂了,”阿力见他一脸茫然,又是一副老大哥状安慰说,随后换了话题,人们最近都在问他的,阿力自然也想知道,“亚飞的事你怎么打算的啊。”

他信阿力,就坦白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兄弟们都希望是你接手啊,不是你,就是坤叔,那老狐狸和亚飞关系好,都是一个德行,拿人做枪的一把好手。”

听到坤叔的名字,他就把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暂时都忘了。亚飞还在时,任因久就和他说这人比亚飞还难缠。他才不想好不容易走了个亚飞,又来个让任因久头疼的人。

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在茫然的间隙,小心地想了下如果他能接手会是怎么样。他见过亚飞和任因久的排场,两面坐在一起时你来我往,他又觉得麻烦又觉得好厉害,反正他觉得他做不来的,而且他怎么可能和久哥那么讲话。久哥想要什么和他说一声就好了,可以省好多精力的,就不会那么忙了。他想着就又有些高兴,甚至隐隐有一丝期待。

“你先去吧,一起过去别人看着不好。”鼎爷召集堂口开会那天早上,他去找任因久,任因久对他说。

他本来想问任因久他这么穿行不行,跟着亚飞见过鼎爷很多次,但这样的场合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任因久这么说,突然间一阵失落。亚飞都死了啊,为什么还是不能和久哥走得太近,要顾及别人看法到什么时候啊。

可能这个时候需要小心些,以后就好了,他打起精神,说:“知道了,久哥。”

他到的时候,好多人都看过来,有些冲他点头,还有些直接过来和他打招呼。他坐在坤叔旁边,坤叔不看他,脸色很不好。任因久陪鼎爷进来的,大伙站起来和鼎爷问好,鼎爷的视线扫到他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露出个笑容。

他忽然间不知所措,他理了理衣领,就好像这件衣服不合身一样,很不自在。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去找任因久,任因久微微冲他点头,他这才安稳下来。坤叔瞥他一眼,冷哼一声,然后鼎爷开始讲话了。

鼎爷先是表态,亚飞的事一定要追查到底,给亚飞的家人个交代,随后又说,亚飞的堂口不能没人做主,让大家推荐。没一会儿就有人开口:“社团也该给年轻人些机会了,阿愉这几年没少为社团出力,我觉得不错。”

有人附和,有人暂时不表态,但即使反对的人也都没有作声,鼎爷嗯了一声,看向了任因久:“你怎么看?”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等任因久说些客套话,他心脏扑通扑通地加了速。任因久笑了笑:“坤叔这么多年为社团出生入死,又得亚飞的器重,经验和声望都更能服人,我觉得坤叔更合适些。”

全场安静了半晌,最后总算有人反应过来,连连称是,坤叔也收起了震惊,赶紧推辞,但眼看着任因久是认真的,鼎爷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阿愉到底还是你们堂口的人,以后坤叔多照顾。”任因久散场时说,坤叔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不敢接这么个烫手山芋,赶紧甩出去:“都是给社团做事,阿愉跟你也没两样。”

任因久笑了:“行啊,但以后您要是有什么需要阿愉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他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任因久和坤叔客气完,这才转向他:“阿愉,走了。”他跟了上去。


老婆的奶茶店这几天忙,阿力是下午才从来吃饭的兄弟口中得知了这回事,当场唾了一口骂了几句坤叔。晚上时阿愉过来了,他想着阿愉可能心情更不好,陪阿愉在店里喝了点酒。

但阿愉看上去就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好像只是过来吃个饭,他只好开口问:“怎么回事啊。”

阿愉这才皱了下眉,但很快收敛了,说:“不知道,”顿了一下又说,“久哥和坤叔吃饭去了。”

他觉得阿愉是在努力装着不在乎,又觉得这小子可能根本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他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提醒一下,免得对方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说他是不是,怀疑你啊。”

阿愉抬头看他,茫然过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懂了他的意思。他问是不是,其实他认为就是了,他能猜到亚飞是阿愉杀的,自家大佬都能杀,怎么会不被怀疑野心大,当然要防着势力壮大。

“我……我不会伤害他的。”阿愉眼神飘忽,好无措的模样。

他信的。他和菲菲结婚后经常在奶茶店帮手,第一次见到阿愉来买奶茶时挺吃惊的,他没见过阿愉喝这种东西,还要的是全糖,加珍珠布丁,好甜的。之后又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打包带走。后来有一次,任因久带人到这片来办事,回去时正好路过,进来买了杯奶茶。这位鼎爷眼前红人和他说:“全糖,加珍珠布丁。”他当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相信阿愉不会害任因久的,忠心这种东西,伪装的人很多,但他还没见过伪装到这么细致的程度。但他相信有什么用,任因久不信吗,他暗暗嘲讽。虽然阿愉和任因久走得近,但其实他对任因久印象并不好。任因久来买奶茶那一次,可能是正赶上心情不好,嘴角一直垂着,一副阴鸷凉薄的长相,和他听说的那些阴狠手段很相符。

阿愉魂不守舍,又喝了几杯就走了,他叹气,居然觉得可怜,但他也只能提醒到这了。


阿愉漫无目的地走着,又到了以前属于亚飞,现在属于坤叔的地盘。好可笑的,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属于他,他是该认清这一点。但是,是久哥让他清醒了的这件事,莫名地刺痛了他。

可现在,有让他更加痛苦的事情。久哥怀疑他。他偶然间听到过有人对任因久说,忘恩负义的人从来不少,他当时没放在心上,因为他又不是那种人,可他现在再想起来,久哥可能是信了。

别忘了当年对你的好。他记起任因久说过。他不该不理会的,让久哥怀疑他了。他进了商场,买了个包,送去了那个女人的家。

对方开门,见是他吓了一跳,就想关门,但他伸出提着购物袋的手挡住了。“给你。”他有点晕,眼前的人在重影,但他也没打算站稳看清。

“你什么意思啊?”那面问他,可他“你当年对我好”这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谢你,”他说,然后他先想到的是安全套,给他饭前先给的是安全套,“ 给我安全套让我搞你。”

“……”她愣了,然后声音变得很愤怒,“我没要求你带过套!”

无所谓,他从来记不清谁是谁,他把提着的东西扔到了地上,转身离开了。
Chapter 7
她一夜没有睡好。早上起床走到客厅,见到地上扔着的东西,又想起昨晚的事情,这一次她确认那不是在做梦了。

愤怒几乎令她发抖,对方就那么醉醺醺地跑来,酒后游戏一样的态度把东西扔给她。她用脚踢开盒子,里面的包是她想要了好久的款式,可她却越发屈辱,如今她居然是被施舍的那一个了。

她把包扔进垃圾桶,过了一会儿又捡了出来,她狠不下心,她可能要攒好几个月的钱才能买得起。她不如那些富家小姐也就认了,可如今居然什么人都过得比她好,她不甘心,心下一横,提着包上街找人,要当场出了这口气。

她在任因久的地盘上打听,总算知道了阿愉在哪。她在店门外,站了一会儿积蓄气势,大步迈了进去。阿愉正坐在靠门的地方,她一进去就转过了头。“还你!你又不是真心感激我,谁要你的东西!”她说,把东西扔在了对方脸上。阿愉抓住了包,起身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向外拽,她努力想要挣脱。她后悔了,她怕挨打,或许会更糟糕。

“怎么了?”一个声音把她解救了出来,阿愉猛地松了手,用身体挡住了她。

“没事……没事,久哥。”

任因久越过阿愉看见了她,“是阿妍吧?”任因久有些惊讶,阿愉回头瞥他,又看任因久,好紧张的模样。她的脑子在那一瞬间反应了过来,阿愉是不想让任因久知道自己对她不友好。

她挂上了笑脸,拉过了阿愉,很亲热的样子:“久哥,阿愉昨天送我包啊,”她说,她就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她又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我来问阿愉晚上可不可以一起吃饭啊。”

任因久看看阿愉,意味深长地笑了:“这没什么要你做的,去啊,先陪阿妍逛一逛,再去吃饭。”

她拉着木木呆呆的人出了店铺,一直走到街上,也没松手。她拖着阿愉进商场,试了自己早就看好的衣服,“你要是不想陪我逛就直接告诉你久哥吗。”她说,然后满意地看着阿愉乖乖掏钱。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抓住了这个人的把柄。她本来不太敢回忆当年的事,但放下心后,仔细去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晚上去吃饭,好几个小子过来,夸阿愉眼光好,找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她更飘飘然了。不管是现在还是当年,阿愉一个男人又没吃亏,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她再看阿愉,就又找回了那种又鄙夷又得意的感觉,于是喝了些酒,大大方方地使唤人送自己回家。


阿愉办完事坐任因久的车回家,下车前被拉住了。任因久看着他衣服上的血迹皱眉,“去我那儿收拾一下再回家啊,不要吓到人家姑娘家。”任因久说。

“她不在家。”他面无表情地撒谎。张妍甜言蜜语地哄着任因久和他带自己来他家做客之后,见了他家的摆设,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又绕着弯说现在住的地方离他太远了,都不方便照顾他,被她这样一鼓动,任因久果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议她搬过来好了。两个人达成一致,没给他选择的余地。

“对女朋友要主动点啊,不要什么都等她说才去做。”任因久对他说,他也不知道那人怎么就成了他女朋友,但反驳似乎已经太晚了。

她不工作了,当然在家。他一身血地进了家门,她见了猛地皱眉,但又很快舒展开来。“你看你,脏死啦,快去洗一洗来吃饭。”她居然对他笑,用很亲热的语气和他讲话。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果然对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看她不舒坦,他就开心了一些。

这小小的胜利带来的刺激,居然让他终于想起来了他们的一些过往。有一天晚上,他太饿了,他在做事之前就已经很饿,做完事后几乎前胸贴后背。身下的人一发出结束的信号,他立刻拿过了食物。“脏死了!”那人说,他茫然地抬头,喉咙还在下意识地吞咽。他看着黑暗里那张面带厌恶的脸,又低头看了眼盘子,伸出舌头添了一圈。果然,那人猛地皱眉,神色更厌恶了些。他忽然好愉悦,他总是想和别人一样,学着别人认真地清洗自己,但可能真的有什么是洗不掉的。既然这样,别人不舒服,那他就觉得快乐。

可他坐在基哥的房子里的那天,他把饭都吃光了,他很想像往常的习惯一样舔碗,可久哥坐在那儿,他不敢。久哥把衣服给他穿,不怕他弄脏,可久哥越不嫌他,他就越不想在久哥面前脏兮兮的。

至于别人,他无所谓,他甚至想要这个女人讨厌他讨厌到马上离开。但他穿着那一身晃到了晚上,人也没有走,他只好去洗澡了,衣服扔在了沙发上。把沙发也弄脏了,张妍皱眉,但还是把衣服拿去扔洗衣机洗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像是阿愉的女朋友了,给他做饭打扫,拿他钱去购物,她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想就这样一直下去挺好的。其实她没那么讨厌阿愉,她想起当时,她刚知道庄园里有这么个人时,几乎有点怜悯。等亲眼见到后,那样的长腿细腰,居然让她在枯燥的生活中生出些幻想。她总是被那些比他强的男人掌控,她以为她终于可以在阿愉这样的人面前,体会被尊敬被崇拜的感觉。她在高潮的余韵中,等待着膜拜她身体的亲吻。哪想到对方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就拿过了食物。

她自觉受了侮辱,想起了别人的评价。就是只畜牲,除了吃什么都不懂,她想,旁人说的一点没错,脑子里只有最低级的欲望。脏死了,她说,对方看她,毫不知耻地用手和舌头继续吃,几乎不像是个人类,她一阵恶心,转身就走了。

赵姐特别讨厌阿愉,总说起阿愉的母亲当年和她一起共事。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走起来屁股那样扭动,勾引人,赵姐总说。还不愿意和我们说话,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赵姐每次这样讲时,她就想,可能只是内向,但在嫉妒的人嘴里就变得这么不堪。但当第二天赵姐又这么说时,她这次的附和带了些真心实意,不是好东西,生出来的儿子也不是东西,不知感恩的杂种。

可这段时间,经常和人共处一室,打扮好了的男人很惹火的,她不免又生出些想法。但她也看出阿愉不太喜欢她,或许是还在记恨她说过的话,而她想,既然她觉得和阿愉在一起还不错,那她不介意放下身段主动求和。

她沐浴完,换上了性感睡衣,进了阿愉的卧室。她知道自己身材相貌都不错的,拿这个做补偿,对方该很乐意接受,只要上了床,就简单了,他们会像正常男女朋友一样相处下去的。

阿愉愣住,就在她笑一笑想要走过去的时候,男人猛地起身走向门口。“你睡这好了。”阿愉说,她恼了,一把把人推得正面相对。阿愉脸上总是没有表情的,但这一次她居然看见了厌恶。男人的手猛地想要遮挡身下,又意识到这样反而会暴露,赶紧又收了回去,可她已经看见了。

一个男人,居然会因为对自己的欲望而感到恶心,她被刺痛了。“你明明就是搞我搞得很爽,你现在也想要搞我,你装什么?我还给你饭吃,结果你倒觉得自己吃了亏?你忘恩负义……”

“我没有忘恩负义。”阿愉的眼睛里燃起怒火。

“那你这是什么?”她奋起反击。

“我没有!”阿愉说,“你想买什么?”

她又气又笑,宁可给她花钱也不要和她睡觉,这人的脑子该是有些毛病。那她何苦还要自己送上门,拿就好了。“卡给我,”她说,拿到手后又说,“给我订新开那家餐厅明晚的位置,我要请姐妹们吃饭。”


他按响门铃,是任因久开的门。他居然心里一酸,觉得好委屈,但一句话都还没说出来,JoJo就也迎了出来,“你们俩都来啦。”JoJo接过张妍手里的东西,挽着手进了屋。“我好喜欢你这件大衣的款式啊。”JoJo说。

“阿愉给我买的。”她笑着回答。

“眼光不错。”任因久说。她说谎,可这谎言好像让任因久对他更满意,他无法戳穿。

他跟着任因久把买的年货送到厨房,离了那女人的视线,他好想告诉久哥些什么。可他没办法直说,小声地说了句:“久哥,就给你买了酒和雪茄,钱都在她那儿。”

其实没等他提,她就买了最好的酒和雪茄,但他觉得不够,买什么都不够,他恨不得把钱都交到任因久手上,而不是放在她手里,他一分钱都不想给她花。

“不用给我买什么,”任因久说,但紧接着推了下他的脑袋,“傻啊你,还没结婚呢钱就交上去啦,你自己留点啊。”

可任因久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们像是在谈论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他有些焦急,“她要的,她要的……”他解释,想让久哥知道。

“行啦,正常,女人都这样。你要花钱找我要,我给你。”

“不是,久哥,你不用再给我钱了,”他又好愧疚,任因久已经很久没找他做事了,可收上来的钱分成照旧给他,他其实就是在一直花任因久的钱,“我都没帮你做事。”

“你要想帮,来啊,”任因久拿过来一盆肉馅,和他抱怨,“JoJo非要过年吃饺子,她又不包,那只能我包了。”

几年前任因久教过他,但几年没再碰过,他又搞得乱七八糟。可JoJo她们在外面看电视,厨房里只有他和任因久,他好喜欢,他都很久没和久哥单独呆在一起了。他暂时把那些烦心事都忘了,任因久伸手,把他包的那些一看就要露馅的饺子又捏了一边口,他盯着看,对方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细瘦的手腕。

他想他一只手就能握住。一生出这想法,他心里莫名地有些慌,赶紧移开视线,看向了别处,可余光不自觉地就放在了任因久身上。过节在家,任因久没用发油,头发自然地垂下来,身上的毛衣也不如西装那样修身,松垮地罩在身上,反倒衬得人偏瘦。任因久又习惯性的含胸,肩膀更是显窄。

如果他现在站在久哥身后,也能轻轻松松地把人圈在怀里,握住手腕,然后……

“好没好啊。”JoJo一下子探出头来问。“好了,你准备下锅,”任因久说,又冲他说,“行了,你洗洗手,和阿妍看电视去吧。”

他醒了。刚才那一小会儿,他就像是睡着了,醒后便不记得梦过些什么,只留下些隐约的影。他把地方让给了JoJo,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厨房灯光下的两个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了心头。

“别光顾着吃,你也不说点什么,”他安静地吃饭,就听见任因久说,“他和你在一起时话也这么少啊。”

没等张妍开口,JoJo抢过了话头:“话少靠得住啊,哪像你,说得好听,都是骗人的鬼。说娶我,都说了大半年啦,连戒指都不见一个。”

“你搞定你妈再说啊,”JoJo像是在开玩笑,任因久也笑着呛回去,却又问了句,“你们两个呢,有什么打算。”

“看阿愉怎么想嘛,我听他的。”张妍说。

饭后两个女人跑出去看烟花,任因久和他站在阳台上。“定下来吧,挺好的,”任因久说,“等你结婚了,久哥送你份大礼。”

山顶的房子,站在露台上,就能把远处尽收眼底。他没说话,盯着夜深处,可即使多少只烟花一起点亮夜空时,他还是找不到他曾经住过的那栋楼。


元月刚过,爆竹的气味还没散干净,任因久就和JoJo分了手。

过年时说的话怕不是玩笑,再一次认真提起的时候,任因久就给出了答案。JoJo一箱子一箱子往车里搬,任因久呆在屋里,他站在外面,怒气都转移给了他。JoJo不让他搭手,只让张妍跟车一起过去,帮着拿点小东西。JoJo一直对他很友好,但他看着车远去时,呼吸口冬天微凉的空气,觉得太阳照下来好舒服。

中午留在任因久家里吃饭,走了女主人,只好两个人自己动手。他插好电源,拿了张报纸打发时间,冬天关紧门窗的屋子好安静的,他听着电饭锅咕咚咕咚的声响,想两个人都不回来就好了。

JoJo不在,他得了借口,说是怕任因久不习惯,总跑过去呆着。偶尔又有点愧疚,久哥该很难过的,他却好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可没过几天,任因久就有了新女友,在一起吃饭,任因久说话做事就和对JoJo没什么两样。后来和他说在和JoJo在一起时就勾搭上了,他挺惊讶的。

“我都奔四了,真以为会有年轻姑娘因为爱情和我在一起啊。”任因久笑他。烦躁突如其来,原来只是玩玩而已吗,根本没有多喜欢,都可以在对方身上付出这么多时间?以后又要会有多少人能如此轻易地得到这些?

“所以啊,阿妍难得,你不要把人放跑了,”任因久又说,火上浇油,“你也是,什么都不懂,她只好找我来商量日子了,两个多月以后,行不行啊,把事情赶紧办了。”


他在酒吧喝了一杯接一杯,不想回去。成家,他们说,脸上都带着笑容,对他说恭喜,这该是个很好的词。他曾经看着大家过年过节离开庄园,说是回家和亲人团聚,那时他也好希望自己能有个家,可以离开这里回家去。可不该是这样的家,他想到每天都要和她在一起,要和她有孩子,要和她生活很多年,他就不敢再想了。

有人对他说好久不见,说最近江湖上都没他的消息了,是不是要结婚了就成了个孬种。他们打了起来,他死命地殴打对方,就像是要给被困住的自己打出条出路。

“你想什么呢?”任因久骂他,他盯着裂开的指关节,胸中憋了一团火,“我好不容易让你和道上的事情远一点,你现在倒好,又把自己搞进去了,你都快结婚的人了,能不能长点脑子?”

“我没让你管啊,我和道上怎么样我自己的事。”他突然说,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在脑子里烧,他直视了任因久,咬着牙说。

任因久愣住,但很快火气就同样上了头,伸手就杵了他的脑袋:“那你想作甚啊!你不是说你没什么野心吗,那结婚过正常日子不好吗!”

“所以你就可以随便把我甩给谁?”他说,他好痛苦,他死死地握着拳头,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有个人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该知足了?”

任因久像是想再给他一下,他准备好了,可对方最终没动手。“我是觉得,她对你好啊,有人照顾你不好吗。”任因久放缓了语气和他说。

“不好啊,她对我不好,她和她们一样,”他终于说了出来,眼眶发热,“她给我吃的,然后让我操她,她……”

他却卡住了,她给他吃的,然后和他做爱,她哪里对他不好?他的抗拒仿佛全无道理,他搞不明白他自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可能就是不知足,他自我厌弃地想,既然如此,他就要不知足到底。

“我不走啊,我就是要往上爬,我要坤叔的位置,我要很多很多的东西,好多好多的钱,各式各样的女人,我才不要她!”

他摔门而去,根本没注意到任因久面色灰白。阿愉说的乱七八糟,可他听懂了,他一厢情愿地想象当年的事,却没想过实情会是这样。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他当晚躺在床上,想了好多种解决方式,对阿愉的,对那个女人的。可从第二天起,他就没再见过她,也没见过阿愉回家。

他担心阿愉对她做了什么,不是觉得不该做,而是阿愉不该自己动手,这件被他惹出来的事不该再影响阿愉。但他还来不及查清,江湖上就传开了消息,他们社团一直啃不下来的那片地盘,被阿愉带人打了下来。

很长时间没有参与帮派事务,几乎被人遗忘的人,突然间就前所未有的高调了起来。三联帮的货又被劫了,社团又有了新货源,和坤叔的人赌命赢了大半条街,任因久的手下跑来问:“久哥,阿愉这是失恋了心情不好?”

任因久头疼,揉揉眉心,也只能吩咐:“多派人跟着,不要出了什么事。”

“社团呢,讲求一个平衡,”闹了个把月,鼎爷在他探望时和他讲,“阿久啊,只要能一直稳定下去,我这位子,早晚是你的。但要稳定。”

他点头称是,鼎爷拍拍他的手背:“我看重你,因为你心里有数,从来不留控制不住的因素在身边,别让我失望。”

他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这一次没有立刻答应,面露难色。“我知道,我知道,让你做太为难了,”鼎爷说,略一停顿,似乎说起了别的事,“亚飞的人还在向我讨说法,也许,该给一个答复了。”

他端着茶杯,半晌没有说话,鼎爷耐心地等着,终于他开口了:“鼎爷说的是。”

鼎爷满意地笑了,又体谅他做了个难受的决定,让他早点回去休息了。


阿愉这一晚依然没有回家住,他衬衫上还带着血,坐在KTV的沙发上。台上有女人在唱歌,裙子上的亮片被闪烁着的彩灯照射,光点投在他的身上。

喝完的没喝完的酒瓶摆满了茶几,他拿起烟盒,又抽出一支烟来,立刻有人上前给他点上,雪白的胸脯似是无意地蹭过他的身体。他拍了拍对方紧身衣下的屁股,像那群大佬总做的那样。她凑了上来,他在香水的气息和炫目的灯光下,放任自己眩晕。

他是她们的新老板。看人们小心地讨好他的感觉很好。更重要的,这里一向是货源的集散地,任因久想接着用,那就来和他谈。不是去和别人吃饭喝酒,来找他,和他说话。有钱有势很好,可以单独和任因久呆在一起,不要别人,谁也不准插进来。

久哥的手腕,他再一次想到,三十那天晚上,沾着面粉的手指,骨节分明的手,再往上,那一截手腕。有一处陈旧的咬痕,JoJo问是哪个小情人儿咬的,任因久看着他笑。他心里又酸又甜,如果单独在一起,他就可以握住,然后,对那一圈痕迹……

门被一把推开,歌声停止了,他睁开眼睛,怒视着来人。“老大!”还不等他发火,那人冲到了他眼前,满头大汗,“久哥出事了!”

他的脑子空了。全部的幻想都空了。没有任因久,就什么都没有。


他记不清是怎么到的医院,似乎是一路跑了过来,也好像是有人把他塞进了车里。头发遮在了眼前,汗水进了眼睛里,他面前一片模糊。但他一眼就找到了正准备进手术室的人,鲜红色刺入了他的视线。

疼。他只觉得疼。他踉跄着扑过去,跪在了地上。任因久向他伸手,他赶忙握住,幻想却在那一瞬间闪过。是他贪心了,他想,是他想要的太多了。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是久哥没照顾好你,久哥对不住你,”任因久说,有东西塞进了他手里,“是要送你的,总归不会再让你饿着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错了……”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他忽然又想起了个保证,“我结婚!久哥,我和她结婚,我听话……”

任因久一口血咳了出来,他被人拉开,对方被进了手术室,他呆滞地跪在地上,直到有人来拍他肩膀。

是这段时间刚跟了任因久的律师阿伟,刚刚听了一通的驴唇不对马嘴,虽然还不知道任因久死活,但律师的职业素养还在,想着总该帮着雇主把正事办了。

“阿愉,久哥给你的钥匙,应该挺重要,好好收着。”阿伟指指地上,他低头,这才意识到任因久是给了他把钥匙。他抓了几次才把钥匙从地面扣起来,放在手掌上看了半天,小心地合起来握在了掌心。

他在急救室外面等了几个小时,手下的人在议论,说鼎爷和坤叔都死了。这能把江湖翻天覆地的大事,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直直地盯着急救室的灯,变了颜色的那一瞬间猛地窜了起来。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等病人苏醒。”

他后退几步,又坐回了椅子上,张开汗津津的手,钥匙把手掌硌出了血印。

“就说是三联帮做的,你说怎么样?”阿伟问他。

“好啊,好。”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艰难地转动大脑。他总算想起了现在该帮久哥稳住局面,终于他活了过来。他和阿伟商量过后,吩咐下去一口咬死是三联帮狗急跳墙要一网打尽,让整个社团出动讨个说法,又安排最信任的手下看守任因久的病房。

闹得动静越大,怀疑的人就越少,每个人都在对外争利益,内部反而风平浪静。他坐在病床边,看着任因久没了血色的脸。他不知看了多久,手不自觉地就伸了出去,要握住裸露在外的手腕。手指刚触碰到皮肤,他突然间就收了回来,像野兽收起爪子一样,虚握住了拳。

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久哥好好的,就足够了。


“久哥。”他刚一睁眼,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一把抓住了人,问:“婚没结吧?”

“没。”

他松了口气。如果阿愉真和那女人结了婚,他是造了多大的孽。

他和鼎爷说,本来他不想现在就对坤叔动手的,但你们已经决定要除掉阿愉,他没有办法。鼎爷骂他装模做样,拿情义做借口,来满足自己的野心。

他有些困惑,为什么他们都觉得阿愉也是他可以牺牲掉的筹码。他是怎样都要护住阿愉的,如果他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他和当年落荒而逃时又有什么分别。

他本来没想杀鼎爷的,只是想要鼎爷安心养老,不要插手这次的事情,哪想到老头子给了他一枪。他半死不活的时候,看见阿愉疯了一样扑过来跪在他身边。他突然明白过来,如果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在乎,那他就是没那么在乎,否则他怎么会看不出在阿愉心里他有多重要,怎么会察觉不到这段时间阿愉有多委屈。

是吓坏了吧,结婚那种话都能说得出来。他坐在医院的餐厅,看对面最近乖顺得不得了的人,心里想着。他也不愿再提这件事,可思量了几天还是想劝一句,不值得因为这么个人坏了名声。“那女人……”他说。

“我让她走了,我不在乎,”阿愉说,“我看了你给我的东西。”

他等着阿愉往下讲。那钥匙是保险柜的,里面有张产证,对岸正在发展的黄金地带,光是收租就足够衣食无忧了。他早就买了,想着要是有一天他死了,阿愉也不至于像他跑路时那样无依无靠,后来又想就当结婚礼物了。而他现在该知道答案了,可他依然觉得,能有人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呆在他身边这件事不真实。

“我卖了,我不要。”但阿愉的的确确地说。

他不惊讶,却愣住了。半晌,他把筷子扔了过去,“败家玩意,我托关系才买到的,你不想要留着升值好不好!”他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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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3 20:47:17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8
四年说长不长,但足够让任因久这个名字传遍整个江湖了。没听说过任因久,那你就不算是江湖人。

各方势力多年来盘根错节,进入了时局的平稳期,大麻烦少了,却总有小麻烦找上门来。

刚出饭店的门,猛然扑过来个人,阿愉脚都没动,伸手拽了把他的衣服,拉得他后退了一步,那人就扑了个空。立刻有人上前把人制服,是个拿着刀的小混混,看上去都没成年。他让手下把刀收了,就放人走了。

“现在的孩子。”他说,看看周围,忽然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对阿愉说:“你还记不记得这里啊,亚飞派人想要杀我,你把我推在了地上。就是那家店门口啊。”

“记得。”阿愉说。

“子弹没伤着我,但摔的那一下疼了一个礼拜。”

阿愉笑笑。前几年发现有轻度近视,阿愉就搞了个带度数的墨镜,白天晚上带着,所以他看不清对方的眼睛,但他总觉得这笑容没到眼睛里。

他没了兴致,“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也累了。”他说。

“你们回家吧,我送久哥。”阿愉说,和他走到车边,上前一步开了车后门,等他坐好,关上门上了驾驶位。

他忽然意识到,阿愉对他像对大佬一样了。早就有人说他把阿愉当保镖用,但他给了阿愉地盘,没要求过阿愉整天跟着他,是阿愉自愿的。他知道阿愉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就也想和对方亲近些,最初那段时间一切都很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即使几乎每天都能见面,他们的关系却变了味道。

他又搬了新家,顶级的富人区,临着海湾,有高尔夫球场,花园大得能跑马。他好久都没用自己做饭了,有厨师换着菜谱安排一日三餐,他倒是没装模做样的搞个管家,但家务的确都是请人来打理了。他当时问阿愉要不要搬过来,阿愉说不用了,喜欢住在离市区近点的地方。

他还搞了个小影厅,夜里喝着啤酒看爆米花电影打发时间,隐约记起好久以前他问想不想要电影里那样的生活,阿愉说不好。但那时说这个就是痴心妄想,不去惦记也对,何必现在成真了,还不愿和他一起享受。但入睡之前,想着也确实是好久没有去街边大排档了,明天去吃一次,他挺怀念那种感觉的。

他早上十点多才醒,从被子里伸手摸到床边的电话,“阿愉,过来接我,中午出去吃。”他说。

“是,知道了,久哥。”

他挂上电话发现不对劲,怎么又搞得像他在吩咐阿愉做事一样。烦躁地抓抓头发,起床穿衣洗漱了。

阳光挺好的,天不冷不热,他让阿愉把车停家里,他们从阿愉家走去饭馆就好。工作日的白天,像他们这样在街上晃荡的人不太多,散散步觉得很悠闲。

饭馆里人也不多,阿愉不动声色地让他坐在最安全的位置,和他说话时一直留心着周围。做的不明显,如果不是他今天把心思放在了对方身上都不会察觉到。即使他觉得阿愉的态度变了,但也从没怀疑过阿愉的心意,他知道不再像以前那样护着他,不代表就不关心他了,只是换了种不打扰他的方式。如果昨天不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是躲不开的子弹,阿愉依然会像以前那样用身体保护他的。

这样行事上的成熟反倒让他更加的不是滋味。他回家也没事,吃好了饭随便走了走。路过他住在这儿时总去的超市,进去逛了一圈,阿愉推着车跟在他后面。他今天总是要回忆起从前,还住在基哥家的时候,夏天没空调在家里呆不住,带着阿愉上超市蹭空调,转几个小时可能也就买瓶饮料。

他买了几罐啤酒,又拿了点零食,阿愉扔车里一瓶可乐。“现在都是塑料瓶了,玻璃瓶的好少见了。”他瞥了眼说。

阿愉带着墨镜,他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安静地等他结账,拎着东西到家取车,把他送回去。他没坐后面,上了副驾,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路无话到了地方。

阿愉进屋放下袋子,他问:“今晚住这儿吗,晚上一起喝几杯。”

“不了,久哥。”阿愉说。他点头,阿愉走了,他听着车远去的声音,去翻塑料袋,结果发现阿愉把可乐落这儿了。他独自一人呆在家里,拧开瓶盖喝了,阿愉是和他疏远了,他一边喝一边想。


他到家时太阳还没落山,趴在床上,最后一点余晖照在身上,他却觉得浑身发热。并不难受的热度,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他闭上眼睛,眼前晃过这一天看过的景象。他们走在街上,阳光照着任因久的西装外套,总是好鲜艳的颜色,总是稍微有点松垮,脖子上的银色项链不时地发亮。坐在饭馆里,任因久一边撸串一边和他讲话,舌头不时地舔过削薄的嘴唇,吃得辣了,有汗水从额头上冒出来,粘住了垂下来的头发,任因久伸手撩上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擦过漆黑的头发,左手无名指上带了个戒指,但谁都知道任因久还没结婚,只是装饰用的戒指。任因久带他在超市里闲逛,不时地拿起些东西研究是做什么的,然后和他讲现在好多新玩意,路过卖米的地方,手总要漫不经心地插进去抓两把,和以前一模一样,末了去试了双拖鞋,西装裤下露出的脚腕细细瘦瘦,吃的怎么好都没胖起来过。

他送任因久回家,山顶没有遮挡,阳光更好,照在任因久脸上,好漂亮,他就想这么一直看下去。他睡着了,做了梦,梦见他没离开,好像是在傍晚的光线下,也好像是在灯光下,他拥着任因久,手探进衣服里,让那具即使去做人造日光浴也还是没能晒出健美肤色的身体裸露了出来。他握住了对方的手,在亲吻间听到喘息,他的阴茎埋在一处温暖的地方……

他醒了,射了出来,他的心砰砰直跳。等稍微平稳了一点,他立刻起身,脱下了被搞得一片狼藉的裤子,他把床单也扯了下来,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

热度还是没有褪去,他用冷水洗手,使得自己清醒过来。他的脸颊却滚烫,他手肘撑住洗手台弯下了腰,用冷下来的手掌揉了揉眼窝。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那样温暖的感觉让他迷恋,可欲望的快感又让他害怕和困扰。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好,任因久去哪里他都可以跟着,他有好多时间和久哥在一起。可慢慢的,他总是想要离久哥更近一点,想要触碰到对方的皮肤,但他们相处的时候太多了,总有手相互碰到的时候,任因久也没有多在意,还有些时候会主动碰他,他似乎就此满足了,不再多想。

可有一次,任因久带他去蒸桑拿,一个偶然机会,他见到了对方全裸的身体。他那一刻居然移不开眼睛,他注视着对方,从不算宽的肩膀,到平坦的腹部和偏细的腰,不过分挺翘但很漂亮的臀部连着笔直的腿,最后是细瘦的脚腕,他看着身体上的疤痕,甚至是下体的毛发中探出的性器。

任因久看过来的时候,他赶紧躲起来,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然后他发现,自己硬了。他急急忙忙地解决好,强压着慌乱度过了剩下的时间。

可这一发不可收拾。他在自慰的高潮时刻,眼前闪过那天看到的景象,射得一塌糊涂。之后,他开始做奇怪的梦,在有着任因久的梦境里,达到极致的快感。再到后来,任因久穿戴整齐地在他面前,他都感受到有不受控制的炙热在他体内游走。

他不敢再离久哥太近了,他怕久哥发现,更怕那怪异的欲望产生更加荒唐的后果。可他不自觉的,总会长久地注视着任因久,有时连对方离开他的视线,都会带来空虚的苦痛。


办好了事,任因久说要去乐一乐,一行人进了舞厅。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说话,音乐声震耳欲聋,任因久和别人讲话只能扯着嗓子喊,到了他就直接凑到了耳边。离他太近了,气息擦过耳朵,一阵酥麻,他拿起酒杯,妄图用冰镇过的酒压下炽热的战栗。

终于任因久离开了座位,下到舞池和人跳起了舞。阿伟在旁边赞叹久哥的身材哪像是四十几岁的人,他沉默地盯着舞池里的人,握紧了酒杯。

任因久没缺过女人,一个接一个,一个接几个。有时任因久带女人出去吃饭也叫着他,他看着两个人嬉闹,女人白皙漂亮的手指涂着指甲油,触碰着任因久,他就会收起手,否则他忍不住要盯着自己的指甲缝看。他好佩服她们,她们会说好多有意思的话,逗得任因久很开心,可他却又总是觉得她们不够好。任因久和他去看电影,里面的女主角好美,又好聪明,而且温柔善良,他想该是这样的才能配得上久哥。隔天在派对上遇见了女演员本人,却让他失望,和屏幕上的并不一样。

他和任因久说了,任因久笑他居然还很挑剔,说人家是大明星,一部电影能赚好多钱的。他后来谈下笔生意,和任因久说的片酬数差不多,他想久哥也能赚这么多钱,她哪里好了。

任因久在和一个女人跳舞,两个人挨得很近,手搭在彼此的身上,在舞厅迷乱的灯光下,他坐在暗处,晦暗的情绪在酒精的助长下生长。他感受到敌意,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只能归结于他一向的理由,她不够好,配不上久哥。但他甚至看不清那女人的样貌,只能看到,离得太近了,近到要接吻的地步。

一曲终了,任因久放开了怀里的人。“过去喝一杯?”他问,对方看了眼他座位的方向,又看了看他,松开了他的手。

“不啦,我怕被你男朋友打啊。”她说。

“什么?”他很茫然,她瞥过去一眼,又瞥他,“我开玩笑的,算了。”她匆匆走开。

他疑惑着往回走,突然他感受到了,猛地抬头,视线是来自阿愉的方向。有灯光闪过,在那一瞬间他看清了墨镜后面的那双眼睛。他的心脏漏了一拍,紧紧地盯着对方,缓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们离得很近,阿愉直直地坐着,不敢迎向任因久的视线。在刚刚灯光扫过来的那一刻,他没来得及闪躲,黑暗中的他无所遁形,被抓了个正着。他此时只能寄希望于对方止步于疑惑,不再多做探究。

突然,任因久像是无意一般把手放在了他的腿上。太近了,离他的欲望中心太近了,而他早就硬了。他僵住,任因久猛地收回了手,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膝盖撞上茶几,上面的酒瓶摇晃了几下。

大伙都看过来,任因久站了一会儿,又缓缓地坐了下来,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行了,我先走,阿伟送我吧,”任因久说,瞥了他一眼,“你们继续玩。”

旁人没有多想,又说笑了起来。他起身去卫生间,关上门,脱力地靠在了隔板上。音乐声即使在这里也听得到,隔间有越发粗重的喘息,随着肉体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快,呻吟声逐渐拔高,像断了气一样的尖叫后,又低了下来。可又有别的隔间,呻吟、撞击、尖叫、喘息,起起伏伏在他耳边。

他们是在发泄欲望,就像在庄园时她们和他做的那样,就像后来他和她们做的那样。忽然间他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梦涌入脑海,任因久在他身下,承受他的侵入,发出一声声呻吟,和他正听到的,与他曾经见过的景象重合。

他低头看他勃起的阴茎。他是想拿久哥发泄欲望。他一阵恶心,抱住马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江湖上总有人拿任因久像对手下一样使唤阿愉说事,可等到任因久真的放人回自己地盘逍遥快活,大家的第一反应又都是,这是有了矛盾。

任因久气势汹汹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守着病房的兄弟们看到,想江湖传言果然不靠谱吗,久哥还是关心阿愉的。

只见任因久一巴掌呼了过去:“何君愉你搞成这样是要给谁看!”

众人目瞪口呆,还是阿伟反应了过来,赶紧拦住:“哎久哥!久哥!伤着呢!”

“行了,都出去!”任因久说,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他踱了几个来回,拽过椅子,坐在了床边。

怒火发泄了出去后,他就知道自己说的是气话,阿愉要是真的能有用苦肉计让他心软的心机,他也就不至于气成这样了,这是来真的,存着寻死的念头去拼命。他头疼,纳闷怎么教了这么多年,还是半点心眼都没长出来。

他拿了个橙子剥,总算是没带墨镜,他瞥一眼阿愉心想,可又低着头不看他。其实阿愉是不敢看,快两个月没见过面了,他有时想可能久哥再也不会来见他了。可真的又见了面,他又不敢看对方到底是什么表情。

他做噩梦,和以前一样,梦见自己被赤裸着吊起来,他四处环顾,寻找能把他从噩梦里拉出来的救命稻草。可这一次,任因久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脏死了,”任因久说,“他们是对的,你只配被这么对待。”

他痛得几乎要蜷起来,却又躲不开,他惶然无措地地低头,看见自己那不受控制的欲望。

他从梦中惊醒,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久哥把他从一条狗养成了个人,可他却生出野兽一般的欲念。无论怎样的对待都是他应得的,可他还是奢望,久哥不要那么讨厌他。他不怕挨打,他不怕疼,但他怕久哥和他们一样厌恶他,怕久哥再也不理他。

“久哥,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小声祈求,他什么都不会做的,请久哥施舍给他一点宽容。

任因久停下手上的动作,看阿愉好小心地和他说。不用这样啊,他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发现真相的那天整个人懵掉,可出门吹个风到了家就想清楚了,阿愉不会伤他的。只要他不愿意,阿愉连他一根手指都不会碰的。

“我知道啊。”他递了半个橙子过去,阿愉终于抬眼看了他。那双眼睛让他心酸疼了一下,他干了什么啊,他只顾着和自己那些理不清的情绪较劲,却让阿愉以为又要被抛下了。

“回来吧,非要我把你放在身边看着才放心。”他说。

阿愉看着任因久,仔细探寻,终于确定没有厌恶的痕迹。他仿佛劫后重生,居然就有些委屈。其实有时候他也很困惑,他明明好喜欢任因久,他想对久哥好,从来没变过,可为什么有了欲望,就连喜欢都变成了值得怀疑的事。

“我喜欢你啊,久哥,我真的喜欢你。”他说。

任因久语塞,他也知道。他甚至知道,阿愉别的都不喜欢只喜欢他。但加上欲望,事情不知怎么就难以理解了。他那晚的确想过,反了天了惦记起他的屁股来了,可他却怎么也不能把那样轻薄的心思安在阿愉身上。

他在这一刻终于想明白了,阿愉想要他,当然不是因为想玩弄他,那就只剩下一种理由。

和他在一起时间太长了,没有私人生活,搞魔障了。他坚定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Chapter 9
高大的男人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沉默地看着球场上的人。最开始人们没有注意,可他坐了好久了,连着过来坐了几天。踢球的几个年轻人开始有些疑虑了,不像是来找他们的茬,但总坐在这儿,会不会是有别的不好的事要发生?看打扮像是黑社会,或许是约了在这儿交易?他们越讨论越觉得心里发毛,最后决定换个场地玩。

“久哥,今天没人来啊,”阿伟坐在车里,和任因久说,“要不我让手下过来陪阿愉玩算了。”

“不行,不要让他和社团里的人玩。”任因久说。

“……那我就让手下装成普通人和他玩吗。”

“让他自己交单纯就是在一起玩的朋友,我就不信他学不会。”

“……”阿伟心里苦,他已经沦落到帮着为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出谋划策的地步了吗,他忍不住说了一句,“那他就是好多天一次没成功吗,都被吓跑了。”

任因久瞪他,他以为要被打了,谁知过了一会儿,任因久只是继续让他出主意:“你工作以外的朋友都是在哪里交的。”

“基本都是学校同学啊,”他一下子就想到个好主意,“久哥,随便找个什么培训学校吗,这种一般家境都不错还挺乖,心思也单纯。”

看着自家大佬真的把人塞进个英语补习班,还一本正经说以后谈生意用得着的鬼话,他心里嫌弃,但八卦热情高涨,而且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不干正事。

“久哥,不错哎,我就说可行,”他和任因久汇报,“他和同学中午一起吃饭,我去找他时碰见有同学借他笔记,女孩子哦。”

但他没说,他去找阿愉,说是阿愉的朋友,顺道勾搭上了个女生,已经进展到了每晚煲电话粥,还一起出去玩,可能现在他和那群男男女女玩的更熟一点。

雇主家的少爷都是神童,肯定比他们这群打工仔聪明,前途无量,他深谙这一套溜须拍马技能,当然不能显摆和阿愉比起来,他的社交技能是多么出类拔萃。

但他还是承认,的确有好几个女的,可能还包括个男的,对阿愉有意思。阿愉身材那么好,超级性感的,要不是一看心思不在谈朋友上,会有好多人追的。

他和任因久讲了,当然,没说男的的事。“叫阿愉请他们吃个饭,你和我去。”任因久说,想见一见那几个同学。

“久哥,不要请吧,就叫出来一块玩嘛,朋友间AA更流行的。”他说,他才和不想和新女友面对面的时候,氛围搞得像自家老板请吃饭一样。

那群人才不知道任因久是谁,一顿饭吃得很愉快,任因久放下架子是个闲扯淡的好手,等吃完饭,几个人已经和阿愉讲下次再出来玩别忘了叫上久哥。

他也完成了任务,确定自己没看错,尤其是当时借过阿愉笔记的那个年轻女孩,几乎就是在暗恋了。他知道任因久一直想着的就是这个事,想让阿愉找个女朋友,他也觉得阿愉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也是时候考虑下终身大事了。

他送他女朋友和那女孩在内的几个姑娘回家,三个人在后面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又一起安静了下来,像是商量好了,由他女朋友开口问:“阿伟,久哥是不是阿愉男朋友啊。”

他吓了一跳:“啊?怎么这么想啊?”

另外一个女生说:“就是……好贴心吗。”

快到地方了,她们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说不是,但明显三个人是不信。他最后送他女朋友,又问了一遍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

没了别人,他女朋友讲了起来:“……然后,凡凡拿了酱料就坐回里面了吗,结果发现忘拿筷子了,他坐外面,就指了指地方,最后还是凡凡自己跑去拿的。但是啊,他吃着吃着突然起身,回来拿了碟新的酱料,久哥就把自己那碟汤水太多了的推到一边了,接过来新的,全程两个人都没用讲话的……你注没注意到啊,久哥一筷子都没下过,而且全程都没伸筷子捞过,都是阿愉下好捞出来递到眼前……”

女人心好细,他震惊地想,以后自己要留心。但其实他最开始跟任因久时,也发现过这个事,他们去吃海鲜,一人一个蟹钳,但任因久那个没什么缝,不好开,阿愉顺手就和自己的换了,任因久连看都没看一眼,再习惯不过地和他继续讲话。他顿时压力好大,想着这一伙手下对大佬都要细心到这种地步吗,但过两天就看到别的手下也都没这样,就是黑社会下属的一般水准甚至拍马屁水平更差。

“阿愉不一样啊,久哥一手带出来的,说是读书写字都是久哥教的。”别人和他讲,他想原来是这样那正常,时间长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第二天任因久和他说喜欢阿愉的那个女孩不错,但昨晚那姑娘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一脸失落地下了车,他想着这事可能没戏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醒了一下:“久哥,你别让阿愉那么照顾你了。”

任因久一脸我怎么了的表情看他,他勉强耐心解释:“他全程照顾你,压根都没管人家姑娘啊。”

“那你干什么了,非要让他照顾我。”任因久说。

他终于忍不住了,让自己被惯坏了的大佬睁开眼看看现实世界:“久哥,没哪家下属是要做这些的。”

任因久像是想要揍他,但又陷入了沉思。再去吃饭,“你坐那面。”任因久指斜对角对阿愉说,阿愉慢吞吞地坐了过去,他做了任因久手边。没人照顾,就只能自己动手,但阿愉也没有比平时多吃多少,反而总是看过去,忘了吃饭。只有他照旧吃得开心,突然感受到一道视线,他抬头,看见任因久举着沾了油的手盯着他。他还没反应过来,阿愉把餐巾纸递了过来,他吐了口骨头,惊觉被惯坏了的不只是任因久,其实他也被惯的半点眼力见没有了。


就是换了个座位,一顿饭吃得三个人都累,任因久扶额,强打起精神问阿愉:“你觉得你这群同学怎么样啊。”

“都挺好的。”阿愉说。

“有没有哪个挺喜欢的?”他问。

阿愉不答话,他也不敢逼得太急,好好劝着:“有哪个有好感的,就多接触一下,喜欢是要慢慢培养的。”

“我不喜欢他们,”阿愉小声说,但又让他能听清,“你知道我喜欢你。”

他又是一阵心慌,当即就想骂人,但他怕把阿愉吓着,耐着性子诱导:“你不要因为当年的事就认定了喜欢我。你想一下,要是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

“你。”

“放屁!”他骂,“下车!”


车一溜烟地开走了,他拎着个蠢兮兮的书包站在路边。其实他也想过,要是自己有父母有家庭像正常小孩长大该多好,可那样就遇不见久哥了,或者不会这样遇见久哥了。于是他就不想要了,让他再选一遍,他还是愿意这样过。

可现在久哥却让他假想当年的事情都没发生过,来认识到他的喜欢不是真的,是因为恩情因为不美好的过去因为各种各样的巧合。他莫名地难过,提着书包无精打采地去上那该死的课。

他们的关系僵住了,任因久不松口,阿愉也不松口,任因久不再提喜欢哪个女孩的事,但一定要阿愉接着去上课,阿愉不再说喜欢,但也拒绝和谁更进一步接触。

阿伟夹在中间,借机偷闲和女朋友谈恋爱。但知道阿愉好几天不去课上了,他还是去阿愉家打探了一下,回来茫然地问任因久说:“久哥,阿愉他妈妈来了?”

任因久一脸懵,他为了不让阿愉觉得他是要甩开自己,几乎每天都要一起吃饭,可这么大的事阿愉什么都没和他说。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来了一个星期了,还带了个小孩子,每天都要去阿愉家门口等,但阿愉自从第一天说了两句话后,就不见也不理。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先吩咐阿伟:“去找个地方好好安顿着,不要搞出了什么事。”然后赶紧去阿愉家,看看阿愉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猜阿愉是无法释怀,但他想起了看过的好多故事,说着不原谅不原谅最后又追悔莫及,所以让手下把那两个人照顾好,阿愉要是万一改了主意,也好有个重归于好的机会。

其实他是觉得,有个亲人总是好的,他到了这个年纪,对小时候背着他父母揍他,后来见了面就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觉得亲。

“她不是我妈,我妈死了。”阿愉说,就和每天吃饭时一样,仿佛这事和自己完全没关系。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半天没说出话来。然后又觉得他可能是听错了,或者他没问对。

“怎么回事啊。”他一模一样的语气又问了一遍。

“我妈是被人逼走的,你说的。所以她早就应该死了,才没来找过我。”

他又想了半天,才隐约记起来当年自己好像是编过这样的瞎话。“猜错了吗,”他讪讪地说,却又立刻意识到这件事对阿愉来说这有多残忍,“你不想原谅她,就叫她走吗,别这样。”

“她不是我妈。”

他火气腾的一下就窜上来了,不想认就不认,哪怕是恨,想要报复,他也不会说什么,如果实在是心里难受,和他说,他也好找个安慰的方法。但这么个死不承认的态度算是怎么回事,不承认这事就能过去了是怎样?

“多大人了,你面对现实行不行?”

“你不是也让我当那些事情不存在?”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说过的话在这种情况下被扔了回来,他气结,“我那是让你假设!现在是事情找上门来了!那就是你妈啊,当年偷了东西和你爸跑了把你扔在那儿的人!”

“所以他们没骗我啊,我就该被那么对待,你救我干什么?”

他要炸了,猛地扬起手,阿愉闭了眼睛等他打,但这巴掌到底是没抽下去。“她的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混黑社会的都知道祸不及妻儿,你脑子里那些狗屎别说是我教你的!”他还没骂完,阿愉转身就上二楼了。混账玩意越大越不省心,就这么一段时间,搞出多少事情来。他气成这样,他是气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都多大人了,还要我像那时候一样说瞎话哄吗?”他心底知道阿愉是难受,但火气烧着他说不出好话来,扯着嗓子向楼上喊话。到底是放心不下,气势汹汹地跟进了阿愉的房间。就上了个楼,心脏跳得胸口发疼。

阿愉驼着背坐在床脚,听见任因久进了房间。任因久如果不来问他,他觉得那女人的出现好像就是场梦,醒了就好了。可现在,他没办法骗自己了,他不是什么无辜受难的可怜人,他就是留着骗子的血的杂种,他说喜欢,他被人喜欢,都是很可笑的事,甚至他得到的这一切,都不该是真实的。

或许只是一个很长的梦。他听到程先生要离开的那一晚,他想要再一次尝试逃离,可他很害怕,他鼓起勇气去想他或许能够拥有的好东西。他幻想在程先生的庄园,他可以坐在桌边吃饭,有一个像样的房间,偶尔,可能会有巧克力。

可他后来经历的这一切,久哥,那些照顾,那样的触碰,他幻想时都不敢想的东西,可能只有梦能解释,一个漫长的不知羞耻的美梦。可他在梦里也不知足,于是梦就要醒了,或许那个把他带到世上的女人的出现就是预兆。

“可能我醒过来,发现我还是在那里,天已经亮了,你走了。”他轻声说,很奇怪,他不怕了。他就只是麻木地等待着。

任因久愣了半晌,狠狠地推了他脑袋一把:“我就该给你一耳刮子让你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昨天去找阿愉,没有进展,阿愉拒绝交流,关于是不是梦的鬼话搞得他做了一晚上噩梦,早上起来累得不行。

他想了一想,给阿伟打电话,问把那对母子安排在哪了。他去了那家酒店,想着和阿愉的母亲聊一聊。他敲门,里面没有人应答,去酒店前台问,前台的服务生说女人出去了,但孩子没带着,交给他们帮着照管,现在正在门口玩。

他向门外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到底是一个妈生的,眉眼间和阿愉有几分相似,身上的衣服不算新,但干净合身,一看就是普通人家用心养了的孩子。他嘱咐阿伟好好照顾,阿伟倒是尽职尽责,那孩子正专心地摆弄着一款新出的限量款玩具车。

他拔腿就走。阿愉什么反应都正常,他想,他看到这孩子心里都堵得受不了。

他晚些时候在家里见了那女人,她看着倒不像狠心的人,反倒很害羞的样子,小声哭诉当年是怎样被骗,一时昏了头,之后又被抛弃,知道做错了事可太害怕了不敢回去。吃尽苦头总算遇到个好男人,除了儿子家里还有个小女儿,可男人生了病需要钱,家里又没有了经济来源,实在是没办法了,她早就知道阿愉现在过得好,如果不是要救命怎么也不会来打扰的……

他听着女人的诉说,写了张支票,“够你老公的手术费了,剩下的可以做些小本生意,”他说,他没办法指责她,但他当然要更护着阿愉,“你好好对你的儿女,但阿愉,你就当没生过吧。别再来找他。”

女人哭着道谢,已经出了门口,又转回身抹着眼泪说:“我知道我说这话有些可笑,但我好高兴他遇见了你……”

他一把关上了门。晚上和阿愉吃饭时,看着阿愉不笑也不说话,想果然是缺心眼的妈,阿愉遇见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我派人去查了,那女的就是偶然得知了那些事,来骗钱的,”他说,“我给了点钱打发走了,你别再想了。”

阿愉看他,忽然眼睛就亮了。这么拙劣的谎言,阿愉开心只能是因为看出了他在说谎。他当然希望阿愉能开心,过去的事他没办法弥补,他只能改变现在和未来。如果阿愉想要的是别的,哪怕和他说想买几个岛开派对,他至少也知道个努力的方向。但阿愉想要的东西,总是让他搞不明白,比如这个谎言,比如他。

他有几个岛那么值钱吗,他忽然间好困惑。

过了个把月,阿伟和女朋友分手了,说是他们知道了任因久的底细,不敢再来往。“就总会这样啊,和正常安稳家的女孩谈恋爱,基本都成不了,”阿伟说,他失恋难过,也就没心情陪着任因久搞事情,干脆说了真话,“久哥,要我说,给阿愉找个道上的女人嘛,又聪明又能干,保准把家里外面打理得妥妥贴贴。”

“我怕他受委屈。”任因久说,他傻掉,瞥一眼戴着墨镜根本没人敢惹的阿愉,受委屈几个字在脑子里滚了一圈,心里说久哥你算了,就你这偏心程度,我才不帮你祸害人家姑娘。好在任因久被上次的事情一闹,也没了心思。他和阿愉说,事情到了眼前躲不了,但他的事也早就摆在眼前了,他又能怎么躲。


任因久的45岁生日宴会,生意伙伴自然是要邀请的,但也请了些老朋友。

“嗨,基哥,基嫂,”任因久带着阿愉过去和一家三口打招呼,小辉明显是认生了,站在基嫂后面,以前没大没小的混小子,现在居然带了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任因久说,“小辉都这么大了,听说成绩不错?”

小辉被基嫂推了过来,规规矩矩地叫人:“久叔生日快乐。”

“……”还是没大没小比较好,任因久想。

但小辉叫得又没错,他都45了。现在还是他的好时候,形形色色的人来参加他的宴会,他想要什么都有,他想要人陪,找个还算喜欢他的女人结婚也不是难事。可阿愉怎么办啊,他四处找了一圈,都没见到阿愉,最后他要回家时,阿愉过来说送他。

阿愉为了送他回家,一口酒都没喝,他叫人进屋,陪着乱七八糟的人喝了一晚上,他总该和阿愉喝两杯。阿愉坐在他的对面,他又想起了那个令他困惑的问题,几个岛,和他,阿愉想要他。

“我都45了。”他说。阿愉抬眼看他,就和二十几岁时给他过第一个生日时没什么两样。他的努力太晚了,他喝了酒,却比平时更加清醒,可能他把人带回家的那一晚,就都注定了。阿愉不可能再喜欢别人了,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拿过来也不可能了。

他不知道,阿愉在暗处看了他一整晚了。从小辉那句祝福开始,任因久就一副有心事的样子,阿愉记得从久哥35岁时开始,就不喜欢过生日了。他那时不理解,觉得久哥哪里都好。现在任因久45岁,他知道久哥不算年轻了,知道他有时没心没肺爱做表面功夫,知道他心狠手辣贪财好利,那么多大毛病小缺点他都知道,可他还是觉得久哥该得到所有的好东西。

但久哥却是孤零零一个人。他总觉得这个房子太大了,灯光照下来空荡荡的,有女人住进来的时候,他又总觉得她们不够好。现在他知道了那其实是嫉妒,他总以为自己只希望久哥能不讨厌他的感情,但当回了任因久身边,又被推出去要去喜欢别人的时候,他才明白他其实还是想要回应。

久哥回应了。久哥愿意说谎哄他,久哥心里有他,这就足够了。他被母亲的到来困在了回忆里,他痛苦到麻木,就好像在庄园时一样,仿佛行尸走肉,他被那谎言又一次从过往中救了出来。在他活过来的时候,他对任因久的感情居然更加强烈,可既然他得了回应,他明白他该放手了。

“久哥,你该结婚了。”他说。

任因久放下酒杯,看了他一会儿,走到他的身边,坐在了他的沙发扶手上。“那你怎么办啊。”任因久问。

“久哥,你要是还能留我在身边,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甚至你也可以当不知道。我不喜欢你了……”任因久笑了一下,他就也意识到这话的荒唐。他不可能揣着他无法断绝的心思留下来的,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他去问过阿力,问阿力和他弟弟多久见一次面,阿力说逢年过节吗,而且弟弟也要结婚了,以后会见的更少,都要多陪家里人。

逢年过节,而他不会结婚的,他心里告诉自己足够了,可他却喉咙发紧,说不出来。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任因久替他说。他安安静静地垂下了眼睛等待着,指甲扣进了肉里。他很疼。

“我和你在一起。”任因久说。

他知道阿愉喜欢他,所有的一切都能放弃,只是想要他。可阿愉现在要连他都放弃,那又是什么呢,又能是什么呢。

是爱啊,一直都是爱。他在那一瞬间全都明白了,他笑他自己,他是个不入流的骗子,他不相信爱,可阴差阳错,他居然骗来了这样的感情。

可他怎么敢说,他从来就没幻想过爱。他知道阿愉爱他后,又怎么去投入一段平庸的婚姻,让阿愉为他受苦。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

阿愉抬头愣怔地看他,他试探着吻对方的嘴唇。似乎没什么不同,可他平静了下来,他的困惑、慌乱和焦虑都消失了。

“好啦,久哥和你在一起。”他柔声说,他笑了。

而阿愉哭了。

Chapter 10
他在夜里醒来,那一刻有些恍惚,他以为是回到了很久以前,还在基哥家里的时候,他和任因久睡在一张床上,有时他就会在半夜醒过来。夜里很安静,街上的车辆和脚步声很清晰,偶尔有人说话,有人争吵,但似乎什么都惊扰不到这间小屋子,这里很安全。于是他看着任因久,困意再次袭来。

突然间他意识到,这是在海湾的豪宅。他想起了后来发生的一切,却偏偏找不回入睡前的记忆。可能是因为过于寻常,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一点,各式各样的梦境从黑暗里涌出来将他吞噬,这似乎也是其中一个,梦见他和久哥又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梦里总会有些和回忆中不同的东西,来提醒着梦境世界的异常。比如这一次,地点变成了任因久现在的家。但却如此真实,他沉沦在其中,安静地看着任因久,想要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但任因久动了,然后睁开了眼睛,因为是梦,他没有躲避,直直地看进去。先是茫然,然后是困惑,任因久伸手,用拇指擦过他的脸:“我怎么又把你弄哭了,”任因久说,“你做梦了?”

他喉咙咕噜了一声,听上去像是个应答,任因久开灯,他偏了偏头,想缩回梦境的黑暗里,但暖黄色的灯光倾斜了下来,他却没有醒。

“走啊,去厨房倒点水。”任因久说,他不愿起身,可更不愿任因久消失在眼前。他跟在任因久身后,从卧室到厨房的灯一盏盏亮起,整个屋子都亮了。

他们路过客厅,他瞥见茶几上的酒杯,入睡前的记忆涌进来,却令他过于困惑无法思考,只能任由那些画面在脑子里滑过。他记起那个吻,很真实,他呆站在厨房,摸摸嘴唇,似乎还能感受到任因久的温度。

水烧好了,任因久倒了一杯,握住他的手,好像牵着个小男孩一样,穿过走廊,走向卧室。手掌温热,走廊的灯有点暗,他就想要这么一直走下去,但他们离卧室的亮光越来越近。

他走进了灯光里,明亮让他有些眩晕,但任因久的手没有松开。他好好地回到了床上,杯子被塞进了他的手里,他喝水,看着任因久开了衣柜,拿出个毯子,盖在了他脚上。

“暖一点就不容易做噩梦了,”任因久说,“用不用开着灯啊。”

他喝了热水,身上暖了起来。他摇了摇头,任因久躺在他身边,关上了灯。他试探着摸到了任因久的手,任因久的手蜷了一下,但没有拿开,他握住了,小心地凑近对方,把人圈在了怀抱里。任因久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是真的了,他听着久哥平稳的呼吸,露出个笑容,结束了,不是回忆,也不是梦,他终于找回了当年那段日子,甚至,他实现了当时想做但又不敢做的愿望。

他抱着任因久睡着了。


像往常一样,阿愉抱住他,握住了他的手。他当然喜欢,他从没想过他会喜欢这样的亲密接触,阿愉温暖的热度让他安心。可在一个多月后,他开始怀疑阿愉到底知不知道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阿愉对他有过欲望,可到了现在,又好像只是抱着他入睡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但他不行,可能是他太久没有性生活了,也可能是些别的什么原因,他在阿愉的怀抱里,觉得身体燥热,甚至在白天,阿愉不碰他的时候,他也觉得有股无法疏解的火在身体里游走。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只要他说了在一起,住在一起,偶尔睡在一起,阿愉都不介意他去另外找女人。这个念头几乎令他烦躁,不是说他对女人完全没了欲念,但他既然答应了阿愉在一起,他就是接受了这样的关系该发生的一切,他做好了准备,却落了空。

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硬了,阿愉却毫不知情地继续握着他的手,呼吸喷在他后颈的皮肤上。他挪了挪,想要换个姿势来缓解欲望的急切。阿愉忽然抬起了身体,观察他,视线落在了他的下身。

“久哥,你让我试试。”阿愉说。完了,要被搞了,他想,发现自己说是做好了准备,但其实还是没能全然接受这个事实,所以阿愉不提,他也不问。但阿愉说了,他就无法拒绝。

阿愉把他翻了过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迫翻肚皮的猫。然后,阿愉跪了起来,脱下他的睡裤,附身含住了他的阴茎。他不由自主地喘息了一声,赶紧闭嘴,身下人的浪叫是男人的催情剂,他不能再清楚这一点,他可不想第一次就被搞得太激烈。

其实抑制呻吟并不难,阿愉的口活很不熟练,该是第一次,磕磕绊绊什么花样都不会,只知道不要咬到他,然后尽量全部含进去。然而忽然间他的阴茎进到了最深处,停住了,喉咙的蠕动挤压着他的欲望,一阵阵快感强烈的袭来。他从没见过第一次就能深喉的,他低头看,阿愉的手指抓紧了床单,脑袋埋在他的身下,宽阔的肩膀肌肉绷紧,顺服地保持静止。

“行了,行了……”他的慌乱压过了快感,赶紧把手指插进阿愉的头发,拽着人退开不要伤到。阿愉重新开始了不得章法地舔弄,最后用上了手,终于让他射了出来。

他很舒服,在高潮的余韵中瞥见阿愉撑起的下身。他让自己放松,眼前滑过刚刚口交时的景象,阿愉不会弄伤他的,他该知道,痛过之后习惯了就好。

可阿愉起身下床,去了卫生间。回来后再找不到任何情欲的痕迹,只是重新躺在他身边,抱住了他。“久哥,”阿愉用哑了的嗓子和他讲,“我下次能做得更好的。”

他失眠了,他确定阿愉是真的不懂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可他该懂,他不该放纵着阿愉继续误解下去,只满足他的欲望而把自己忘到脑后。“今晚和我做爱好不好啊,”他想了一整晚,在早上和阿愉说,阿愉懵懵懂懂地看他,他只好换了个更直白的说法,“操我啊。”


这太难了,阿愉抚摸着身下的人。他当然知道该怎么操人,他和很多人上过床,他也知道和男人要怎么做,他看片时见到过。但这该是不一样的,和久哥做爱,该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可他不知道该是哪里不一样。他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不只是欲望硬得发疼,他的身体都要炸开了。他胡乱地摩挲着亲吻着,阴茎在任因久双腿间留下湿痕,他惶急地几乎要抓紧身下的人,可手指刚用上力气,立刻又松开,他不敢弄疼久哥。他转而握住了床单撕扯,在越发急促的呼吸中,发出了声呜咽。

“你进来啊。”任因久说。

他迟疑着听从了久哥的话。他的阴茎抵在入口处,缓慢地推送了进去,有快感在身体里蔓延,他长舒一口气,抬头想要亲吻久哥。可他突然间看清,久哥在紧咬着牙,下颌绷紧成一条线,一声不响地吞入他的欲望。他的心脏瞬间抽紧了,猛地直起身向后退。

大意了。任因久想,他拿了一天做心理准备,拿二十分钟给自己做了准备。他到底还是脸皮薄,结果死要面子活受罪,没有扩张充分,阿愉好小心地进入,但还是太大了,疼痛顺着尾椎骨一路奔向大脑。他在全部进入后总算松了口气,谁知阿愉和他对视了一眼,瞳孔猛地收缩,然后就要往出退。他赶紧一把握住手腕把人拉住,现在退出去他就白费功夫了。

“不做了,久哥,不做了……”阿愉被他拽住,不敢使劲挣,只是连声哀求,眼睛湿漉漉的。疼的是他,怎么搞得像是他把阿愉怎么样了,他想笑,可阿愉快要哭了。他怎么又把阿愉弄哭了,他想,赶紧给对方顺毛:“不疼,不疼,就是有点涨,”他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抬起握着阿愉手腕的中指敲了敲,“你动。”

阿愉看他,他拿出一向说瞎话不脸红的厚脸皮直视回去,终于,阿愉动了,但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他克制着不要咬牙,在最初的疼痛过去后,突然间,他就感受了一丝快感。

阿愉马上注意到了,立刻调整了动作,快感接连而至。很快,真真切切的愉悦席卷了他,阿愉逐渐放松了下来,随着他的反应加快了节奏,终于他沉浸在了欲望中,发出了一声呻吟。   

阿愉的眼睛亮了,久哥那声呻吟让他的心脏欢快地跳动起来,他大着胆子,一边冲撞一边俯下身亲吻,得到更多愉悦的喘息声。久哥因为他而快乐,这个念头让他一阵战栗,仿佛漂浮在了天上,他想要久哥得到更多,在亲吻和抚摸都尝试过后,他握住了久哥的阴茎,立刻听到了一声拔高的尖叫。他听出了其中的喜悦,配合着下身的动作撸动了起来,久哥在颤抖,他越飞越高。忽然他的手被握住拉开了,“等你一起啊。”任因久说。

从来没人这样对他说过,这陌生的感觉如此强烈,把他推到了顶峰。他的全身都因为这样强烈的喜悦而战栗,他猛地射了出来。

他落了下来,但任因久又握住了他的手,安安稳稳地接住了他。他们没能一起,但久哥不在乎,握着他的手撸动着自己的阴茎,射在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

原来就是这种不一样的感觉,他清理好以后,躺在了任因久身后,熟练的把人圈进了怀里,他们刚才交握过的手又握在了一起。

“久哥。”他说。

“嗯?”

原来和久哥做爱的确是不一样的,他想,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又叫了声:“久哥。”

任因久伸手摸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他埋进了任因久的肩膀,心满意足地睡了。


社会发展得快,社团有一大半产业都在转合法企业,少不了要参加各种名流会议,有场会的地点定在了在当年那座庄园附近新兴的产业区。任因久和阿愉说不用跟着去,“没关系啊,”阿愉知道他在顾虑什么,“那里样子都变了。”

没想到真的变了个天翻地覆,当年车来来回回从荒地里压出的土路都不见了。有大学城搬到了这面,公路和车站一路通过来,商业区和住宅区随着兴起,还有好多地方正在建高楼。招商引资宣传册上第一页就展示了之前和现在的对比,任因久翻一遍,发现那座庄园现在改了公园,是热门婚纱照拍摄点。

“……有病啊,”任因久和他说,“那个中西结合城堡土死了。”

除了开会的其他时间,也就是吃吃喝喝然后四处闲逛。大学是对外开放随意出入的,两个人一个学都没上过一个高中没毕业,每晚进去散散步,任因久说感受一下文化氛围。文化氛围没怎么感受到,就看见树林花园里小情侣们成双入对。只在一个教学楼前面,被发了讲座的宣传单,说是公开讲座,欢迎参加。

任因久脸皮没厚到在校园里乱扔垃圾,拿着宣传单找垃圾桶,结果走了两步发现旁边操场在放露天电影,于是当了垫屁股纸,找了个空地看了场免费电影。阿愉坐在旁边,腿太长了没地方放,坐地上一点都不舒服,还是他不感兴趣的爱情电影,他看得漫不经心,四处打量,发现果然基本都是小情侣来看,遇上浪漫镜头,就一对对抱在了一起。他不好意思再乱瞧了,开始专心地赶蚊子和往腿上爬的蚂蚁。

忽然,任因久握住了他的手,就像在家里有时做的那样。他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夜色里只有电影画布和放映灯的光亮,没人看见他们。他就由着久哥握着了,掌心的热度让他的心服服帖帖,他安静地看任因久,电影里的人说爱,他突然心就砰了一声。

他想他回到这里,到底还是受了影响。他并不害怕,和久哥在一起他很安心,可快乐中就总有一丝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晚上做爱后,握着任因久的手,酒店楼层高,对面什么都没有,于是就没有拉窗帘,月色照在任因久手腕的伤疤上,他吻了上去。他用嘴唇描摹那道咬痕,亲过舔过后,用牙齿轻咬了上去。

“哎!”任因久要打他,但手挨到他就收回了力,只是轻拍了他一下。他当然不会用力,牙齿刚陷进去就松开了,然后再舔上去。

“疼不疼啊,久哥。”他轻声问。

“你说呢?”任因久反问,“你牙是真厉害,差点咬穿了。”

“久哥,你干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他说,用拇指肚摩挲着那处伤疤,眼睛发酸,“我咬你。”

“我就做了那么一件好事,别的都没做好,”任因久说,“我也想知道你爱我做什么啊。”

久哥说爱,他很困惑,爱对他来说是好陌生的东西。他当然知道这个字,在久哥买给他的识字书上,被两个大人牵着的小男孩头顶写着,爸爸妈妈爱我,我爱爸爸妈妈。他和久哥第一次去看电影,大屏幕上英俊得惊人的男主角对优雅的女主角深情说爱,光线照在他们身上,像是在闪闪发亮。

爱是最美好的东西,他身上怎么会有,怎么能给的出来呢。可久哥好认真地和他讲,他努力地去回想爱各种各样的形态,想知道是不是有哪一种是真的可以和他相配,终于,他从回忆中,捕捉到了最后一次听见爱的片段。

电影里在说爱,旁边的一个男孩突然低头,对怀里的女生说:“我爱你。”他太忘情了,大家都听到了,任因久也看了过去,然后转头看他。他们的手正握在一起,忽然任因久就笑了,和那个被爱着的女孩一样的笑容。

他真的也可以像别人一样,让久哥感受到被爱着的快乐吗?他的心跳跃了起来,他小心地想,他也可以去爱久哥吗?

他一点点挪用全身的勇气,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只有心脏的跳动。他把全部都押上,仿佛押上了命的赌徒一把扔出骰子,又快又小声地讲了句:“我爱你。”

久哥没笑他,没人来笑他。久哥只是说:“我知道啊。”

他相信了。像是全世界的星星都在眼前炸开了,迸发出的快乐包围了他,从他的皮肤,进入了他的身体,在血液里流淌,流到各处,流到他总是觉得空了一块的心脏。原来不是空的,是有爱在那里啊,有最珍贵的东西,生长在那里。他是可以爱别人的,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

“久哥。”他拉着久哥的手,让任因久看他。他想其实他一直都在给久哥爱,可他不知道,于是给的懵懵懂懂好随意,但现在他可以正式的,把最好的东西交给久哥了。

“久哥,我爱你啊,我一直都好爱你。”他说。

番外

“送给女朋友的啊?”

他像是这才注意到抱在怀里的毛绒玩具熊,敷衍地嗯了一声,掏钱付账。

他站在路边,吸引了一些目光,但他浑然不觉。过了一会儿,他掀开垃圾桶,把熊扔了进去。


他是在垃圾桶里发现那只玩具熊的,很大,把盖子顶开了,露出黑漆漆的眼睛和他对视。他踮起脚尖,把它拽了出来,拿掉了身上粘的树叶,抱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香皂,在小洗脸盆里洗了好久,洗好晾在了房间里能照进阳光的角落。

“我回来了。”他深夜回来,蹲在了它的面前,它干了,毛软软的。他抱着上了床,仔细地把熊腿上破洞里露出的棉絮塞了回去,“疼不疼?”他小声问,熊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他,他也露出个笑容,埋进了它的绒毛里。他累坏了,很快就睡了。

他们把熊扔开,它倒在地上,腿上的洞裂开了,大块的棉絮掉了出来,拳脚落在了他身上。

“我没偷,是我捡到的……”


“阿愉!阿愉!”有人推他,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任因久。他把脸埋进了任因久的肩膀,他太高了,这样的姿势该是很可笑,但任因久揉了揉他的头发,由着他抱紧自己。

“我没偷……是个玩具熊……我没……”久哥让他觉得安全,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难以抑制,他说的磕磕绊绊,但任因久居然听得懂。

“明天久哥买一个送你。”任因久说。

“我买了,”他手臂收紧了一些,又松开,“……我扔了。”

他们最后当着他的面,把玩具熊扔进了垃圾桶。这么多年,他该是学会很多东西了,可他依然不明白,他们不要的东西,为什么也还是不肯给他。

但他已经长大了,在梦中还是会觉得委屈已经很幼稚了,更不要说买一只玩具熊回家。他是要保护久哥照顾久哥的。

“你扔哪了。”任因久问。


他们穿衣服出门,熊还在那儿,在路灯下安静地坐在垃圾桶里。他已经清醒了,和任因久说:“久哥,脏啊。”

任因久拽着熊耳朵甩进了车后备箱,回家就塞进了洗衣机。在垃圾桶里弄得脏兮兮的,但晾好后和新的一样,浅黄色的毛被阳光一照有层柔和的光。

“比我小时候的毛绒玩具手感好多了。”任因久把它摆在床头,摸了又摸。

任因久喜欢,他也就喜欢,他喜欢看电视时把它拿到沙发上,抱着也好靠着也好,软绵绵的肚子很舒服。

夏天到了,他和往常一样,把人圈在怀里,忽然,任因久伸手把床头柜上坐着的熊拽了过来,“热,”任因久把它塞给了他,“抱它。”

他和熊面对面,盯着它的黑眼睛。洗了很多遍,毛还是软软的,但他摸了两下,觉得没意思,转个身睡了。

他第二天就把熊塞进了衣柜,晚上,他又凑了上去,任因久抬头看一圈,楞住,无可奈何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由着他抱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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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3 11:40:47 | 显示全部楼层
神呐……怎么会这么好!怎么会写得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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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呐……怎么会这么好!怎么会写得这么好!!

太太受我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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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4 16:45:41 | 显示全部楼层
ting 发表于 2023-10-3 11:40
神呐……怎么会这么好!怎么会写得这么好!!

呜呜呜谢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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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8 19: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就是这篇!是我在微博上看完连载第一章,觉得好像俄国名著的那篇!老师的第一章引入写得真的好好,陌生的人事物我都以为是拉郎或者AU,结果原来是坑蒙拐骗久的大手笔。
虽然感情线集中在后半段,但我真的好喜欢前半段在基哥家里的日子,好像贺岁喜剧片,小偷一家人里面来了新住客,“湿漉漉的像是只小野兽”(好喜欢这一句,可怜又可爱的小愉……),开启充满爱和温暖的新生活……但总是有种隐患,开始两个人的情感关系很明显不对等。愉把久当作救命稻草,开启新生的救世主。但是对于久,即使有着不自知的好感,愉可能也更像一个亲密的弟弟,像买衣服时察觉的任他摆弄的娃娃。当然,久应该是不会思考愉对他是什么这种问题的人……每段故事里开窍都开得极其艰难迟缓的久……不过早在久开窍之前,就已经对阿愉力所能及的最好了,开始可能是单纯的善意,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保护欲,都很好了!(自我安慰)
不过是养成系,家长久依旧是前所未有的细心。一眼就能看出愉不识字,好喜欢久教愉写名字,念名字的情节。名字不只是身份,也是情感的投射。阿愉的名字都是久教给他写的,好像久教给他怎么爱一个人一样!流浪狗变成家养犬的第一步——主人给他起名字!
这篇虽然是愉久,但老师安排得几条对比感情线,也写得好好,真的和港片那种非常现实的情感体验一样,无论是愉和珍妮,久和JoJo,愉和张妍,都各自有风味,寂寞、温存、情欲和虚荣都不是爱。但是爱却带来前所未有的寂寞,让人自卑到敏感脆弱,但是不知不觉间,已然成为不可撼动、无能为力的习性。久知道愉爱,却不敢面对,爱太过沉重,如此纯粹,无以为报。但是最后两个人都在竭尽所能地构建出一个陌生的概念,都给出了比自己还要伟大的爱意,让对方成为比自己还要幸福的人,真是太美味了……此篇比站街那篇还要适合在冬天读,虽然中间女友、结婚、假扮情侣诸多乌龙让人肝肠寸断,但是这种温馨家庭文学(?)确实适合冬天!圣诞节许愿他们俩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老师真的好会写好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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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8 19:03:24 | 显示全部楼层
而且,我特别喜欢久把愉打包塞进学校,久愉伟三个人和同学们一起玩的情节,感觉小愉一下子变成乖乖学生仔,不仅招人爱,而且还被同学们看出来有人疼(更确切的说是会疼人),特别有意思特别有意思!那段一直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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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8 20:34:25 | 显示全部楼层
扫罗赛册 发表于 2023-12-18 19:01
啊!就是这篇!是我在微博上看完连载第一章,觉得好像俄国名著的那篇!老师的第一章引入写得真的好好,陌生 ...

可能是,还没被社会毒打太久的我才能写出的暖心文!现在的我,只会让久被爆揍。这篇的久是最不欠揍的久!但无论怎样的久都有狗勾爱,嫉妒!啊我好喜欢养成,啥时候能再搞出来篇养成的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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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8 20:37:08 | 显示全部楼层
扫罗赛册 发表于 2023-12-18 19:03
而且,我特别喜欢久把愉打包塞进学校,久愉伟三个人和同学们一起玩的情节,感觉小愉一下子变成乖乖学生仔, ...

久真是赚到了!一把年纪还能和学生愉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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