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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告急】【久愉】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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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23 20:51: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又是上元节。

任因久听着远处的喧嚣,独自坐在黑暗里。

他早就被江湖遗忘了。何君愉死后,他迟迟不肯下葬,最后是手下强行钉上棺木,希望他能回归正常。几个月后洪宝对外宣告帮主因身染重病退位让贤,渐渐地再没人提起任因久这个名字了。

唯一还能让他感受到暖意的,就是他知道了他还算是个好帮主。陆老四成了新任帮主后,竟也感念他的恩情。是他自己不愿留下,寻了个僻静的宅子,独自度日。

腹部的伤口又在流血。仇人总还是忘不了他的,这就是对方留下的礼物。他静静地感受疼痛,想阿愉死前又会有多疼。向桌上的铜镜看去,就看见张苍白阴鸷的脸,年轻时还算得上风情的眉眼和嘴唇随着年岁增长早就染上戾气,极不讨喜。

喜欢他什么啊,他又想。疼得更狠了,他闭上眼睛,在隐约的锣鼓声中,梦到自己说:“明天陪我去看花灯。”

黑暗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嗯。

这次不要食言啊,他心里说着,垂下了头。


他再睁开眼,腹部的伤口已经没了感觉。他想老天还是不肯让他死,却又立刻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多年郁结而成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有了年轻的感受。向窗外看去,竟是曾经熟悉的院落,再起身一看,房间的布置和回忆丝毫不差。他下床走到镜前,是他刚过而立之年的模样。

或许他能再见一见阿愉。这个念头闪过,他人已经到了屋外,在去阿愉的房间前,看见了厨房有亮光。就好像是有感应,他走了过去,厨房的门开着,阿愉正在里面翻找。

他一动不动。这或许是梦,但即使是梦,他也好久没梦见过阿愉了。梦到的时候,是阿愉难过的神情,痛苦的颤抖,还有冰冷的尸体。比那更糟的,是看着梦里的自己伤害阿愉,而他什么都做不了。时间长了,他就不敢再梦了。

总算找到口吃食的阿愉转身见到他,吓得差点掀翻了油灯。这活生生的反应梗住了他,他赶紧走进去背对着阿愉假装也在翻找。“饿了?”他问,掀开了米缸,“我也饿了。”

他煮了锅粥,下了两个蛋,存了私心,又炒了盘青菜。他是想和阿愉多呆一会儿,但看着对方埋头吃饭,居然真的觉得饿,也吃了起来,饭菜的香气真实得不像是梦。他好久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他总是会记起上元节那天早晨,他还在睡梦中,感觉到阿愉已经起来,于是眼睛都没睁地吩咐,早上想吃面。

“是,知道了,久哥。”

他不满,他是带着亲昵的意思的,却得到这么疏离的答复。翻个身继续睡了,起床吃了口面后,不满达到了顶点。这么咸的面是想敷衍谁,他撂下筷子,憋了一肚子火,想要冲不知道又躲去哪里了的人发。

阿愉再也没回来。

干什么在已经打算独自离开之前,还要尽力满足他的要求啊,要多么痛,才会连盐放多了都察觉不到。他把湿润的眼角藏在粥升腾的热气中,问:“好不好吃啊。”

阿愉点头。好吃我每天做给你吃啊,他想说。但门口突然出现的黑影让两人猛地转头,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面色不善地堵在门口,瞪了他俩一会儿,扭头走了。

是赵妈,那时他还没多少势力,又把钱都花在了外面,家里只有个赵妈管事,在家中呼风唤雨,又最恨别人吃她的饭吃不饱,偶尔油放大了晚饭吃不下,半夜饿醒来找食都要偷偷摸摸。

梦会做的这么真实吗,他不确定了。就和当年一起被抓包时一样,他和阿愉面面相觑,然后利落地收拾好碗筷,溜回各自的房间。

他久久地望着窗外阿愉的房间,生怕闭上眼睛,就会醒过来。可慢慢睡意还是袭来,他睡了过去。

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还是一样的景象。他把冷水拍到脸上,依然没有被惊醒。院子里传来了声音,他推开门,是阿愉在练剑。

不管这是不是依然在做梦,在看到阿愉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安定了下来。“久哥,早。”阿愉见了他,和他打招呼。

“比一场吗。”他指指阿愉手里的剑示意。他惯常使长枪,但早就明白不可能在武学上走得太远,也就不像阿愉那样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在他的记忆里,要不了几年,他就不是阿愉的对手了,但现在他总归还是占了年岁的优势。

他虚晃一枪,扫在了阿愉腿上。阿愉步伐不稳,摔在了地上。他伸手把人拉起来,手指接触的那一瞬间,他恍惚得说不出话,这真实的触感让他眼眶发热。阿愉被他拉起身,露出个笑容,转身去放兵器,他却僵立在原地,阿愉明亮的笑容在他心上撬出了道缝,疼得发酸。

即使在那件事之前,阿愉也好久没这样对他笑过了。他们见面时越来越少谈及私事,他总有事情吩咐阿愉去做。那一次,还有半个月就是他的生辰,宅子里已经开始布置,准备迎接各大门派的祝寿。阿愉跟在他身后四处查看,“阿愉,要你去杀一个人。”他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好,间或指点一下下人东西要怎么放。

“是,知道了,久哥。”阿愉说,他不知怎么想到,阿愉可能赶不上宴会了。阿愉仿佛也在和他想一件事,在例行的领命后补了一句:“给久哥当寿礼。”

他觉得好笑,“不要搞拿着人头来祝贺那一套啊,血冲了喜气,”看眼顺服的男人,又放柔了语气,“给你留一杯等你回来喝。”

宴会当晚他和各个门派的人应酬,酒过三巡,有人给他呈上份贺礼,说阿愉回来了,但怕身上血腥气太重扫了兴,就不过来了。

他什么都不缺,根本也没想要阿愉送他什么的,随便看了眼就放在了一边。心里却总是惦记着那句血腥气太重,再和人说话都心神不宁,半醉之后再听人连篇的客套话,更是觉得厌烦。干脆离了席,走着走着就到了阿愉的院子。

推门进去,阿愉正半敞着衣衫,他一眼就看到了衣服上的血迹。“久哥?”阿愉没料到是他,赶紧理好衣服起身。

“伤到了?”他问,把阿愉刚理好的衣服又扯开了,“怎么不叫阿伟过来看看?”

“不重,”阿愉说,“久哥,怎么不陪客人了。”

“陪什么啊,我办寿庆还是他们啊。”他说,然后就意识到了这场宴会的可笑,顿时觉得无趣。

所有人加一起都不如一个阿愉,他带着醉意想,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我给你处理一下。”他不顾阿愉的无措, 清理完伤口上了药后包扎好。看着愣怔的男人,伸手揉了把对方脑袋:“怎么,忘了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啦。”

阿愉眨了眨眼睛,笑了。轮到他愣住了,这样明亮的笑容已经太陌生了,“就咱们两个,也挺好的是不是。”他轻声说,摸了摸阿愉的脸。

“那我今晚要睡这儿,和那时候一样。”他走到床边就往床上倒,阿愉赶紧过来把他扶上了床。他是醉了在耍酒疯,但阿愉信了,或者说,太想要所以信了。他正睁着眼睛冲阿愉傻笑,忽然间被吻住了,醉意之下他甚至有短暂的回应,然后他酒醒了。

“你干什么!”他抬手就是一掌,身上的人痛哼一声,踉跄着退了开去。

他马上意识到他可能是打在了伤口上,惊怒立刻消了一半,却依然瞪视着对方。或许是因为疼痛,阿愉的脸色变得灰白,目光闪躲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却逃不开他的视线。

“对……对不起,久哥……”

他在那一刻却记起刚刚的景象,然后想到那无所顾忌的亲呢再也不会有了,这令他懊恼。他起身拂袖而去,恨不得这一晚他根本没有来过。

那久违了的明亮笑容如昙花一现,那晚过后,阿愉甚至没再对他笑过。

第二章
洪宝的帮主差人来找他时,他正在琢磨阿愉去哪了,找个什么借口能把人找回来。上辈子到了最后,帮主的位置都不要了,这一次帮派的事情对他毫无吸引力。但人在江湖,不是说退就能退的,不情不愿地进了帮派的议事厅,看到陆老四正坐在里面,想到之后的事,情不自禁地缓和了脸色,刚要打招呼,陆老四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任老久,何君愉把我赌场砸了,你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他想起来了,这是哪一次。后果说严重也严重,但他如今求之不得,于是也不扯皮,爽快地回应,“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喽。”

陆老四愣了,看向帮主,帮主捋捋胡子,说道:“老四这次损失挺大的,本来我有个差事要给他,但现在他抽不开身了,阿久你办了吧。”

他记得,是帮派暗中结交的朝中权贵委托他们杀一个人,只给了张画像和途经此地的日子,连身份都没有说明,但官场中人要除掉的对象,必然是有背景的,所以这差事就像烫手山芋,借着阿愉砸了赌场的由头甩给了他。

他接了画像,这次他没错过帮主和陆老四略带歉意的目光,他心中暗笑,溜溜哒哒地回了家。刚拐过家门口小巷的弯,就见阿愉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瞧,一回头见了他,赶紧站直,垂下了眼睛:“……久哥。”

他都快忘了阿愉还有这样的时候了,虽然帮他做事有两三年了,可根本就还是个半大孩子,时不时在外面闯祸,回来又怕被他骂。

“进来吃饭!”他轻斥道,阿愉跟在他身后,到了饭桌旁老老实实地坐下等赵妈端菜上来。

“又闯祸啦?”赵妈一边上菜一边说,“看你那样就是又闯祸了。”

赵妈一勺子青菜扣进了阿愉碗里,得意洋洋地走了,阿愉每次犯了错,就不敢和往常一样挑食了。阿愉苦着脸拿起筷子,抬头注意到他正在盯着看,又把筷子放下了,心虚地说:“久哥,他们先挑事的。”

他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明天要去杀个人,就咱们俩。”他说道。

“嗯。”阿愉说,低头对付碗里的菜了。说怕他,也只是怕他发火责骂,曾经阿愉那么信他,信他不会伤害自己,也信只要听他的话,什么都能解决。

“不想吃挑出来。”

其实他想对阿愉保证,他再也不会把这份信任弄丢了,可他只能说这些。阿愉得了允许,兴高采烈地把菜拨回了盘子里,伸筷子夹肉去了。

他低头吃饭,也把他没能说出来的话咽回肚子里,刻在心上。


他和阿愉穿着夜行衣,在树上蹲了快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了马车。阿愉抢先跳了下去,一剑解决了车夫,在他对付护送的两个侍卫时,马车里的人已经成了剑下亡魂。

杀人容易,累的是把尸体拖进树林里挖坑埋好。他这次长了心眼,埋之前仔细地搜了身,果然搜出封要向上密报的书信。回想起来,他觉得有点好笑,阿愉怎么就会盲目地信他,他那时面上不显露,心里慌得要死,什么都忘了做就把人埋了。

深秋的夜寒,可填好土也出了一身汗,城门早就关了,只能在这荒郊野外等上一宿。不敢点火怕引来注意,地上寒气重又不能坐,他找了个树靠着。很多年不亲自做这种差事了,可他想一想,他掌管下的帮派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掌握了更多的资源,让人不得不忌惮,可总归是低了那些名门正派一等,在官家和江湖间周旋,外表再怎么风光,不过是枚棋子,他却沉迷其中,害得阿愉越来越不得闲。

正想着,他肚子咕噜了一声。一只手伸了过来,捧着的布上放着几块桂花糕,“久哥,你别生我气。”阿愉说。

他哪有生气,能重新来过,他快乐得都不敢合眼,生怕睡醒发现只是一场梦。但以他的脾气,好像该生气,阿愉怕是担心他在压着火,等着过后一块算账。

阿愉哄人的功夫,可能是赵妈教会的,他模糊的记忆中,曾听见赵妈守在大门口对阿愉说“别进去,你久哥气头上呢,买点吃的晚些回来”。学会之后,就多少年再也没长进过,而他不知足了。

“我就这么好打发?”他瞪起眼睛,拿起块桂花糕塞进了阿愉嘴里,阿愉楞了,然后用手指抹了抹嘴角的糕点渣,低头笑了。

他接过剩下的桂花糕,捻起一块咬了口,甜味化开,他心满意足。


“久哥,你已经吃好了啊,”他坐在桌边,看阿愉笨拙地把手里拎着的盒子提起来,“我……我还给你买了这个……”

盒子刚放上桌,他一把将东西都扫到了地上,起身到阿愉身后,把人压在了桌子上。他踢开阿愉的双腿,散开的盒子里滚落出的糕点被鞋底碾碎,外皮的粉和内里的馅黏在了地上,又被散落的衣物盖住了。

他惊醒,梦里无味道的酒菜在他喉咙里泛起酸涩。不只是桂花糕,那桌菜该也都是阿愉亲自吩咐的,全是他喜欢的。

想哄他开心,希望他心情好一点,或许他们的第一次可以……至少不会是那个样子。可阿愉的愿望终究还是落了个空。

“久哥,吃饭啦。”阿愉推开窗户,脑袋探了进来,他翻身背对阿愉,含混地说道:“我还想睡,你去吃吧,我一会儿直接去帮主那儿。”

“哦,好吧。赵妈又要唠叨你了。”阿愉说着,关上了窗,他松了口气,重新仰面躺着,过了好半天,才平息懊悔的心,打起精神起床办正事。

帮主起的比他还晚,他到府上,正赶上吃早饭,于是坐下蹭了顿饭。帮主姓洪,江湖尊称声洪二爷,这帮派就是他爷爷创建的,两代的打拼,到了他手上就到了守业的时候,打打杀杀少了,更多的是解决内部窝里斗和与外部博弈的动脑子活。

现如今,帮派的赌场和妓院生意大部分归了陆老四掌管,他资历浅,管着酒馆当铺之类正当生意,省心但油水少,而帮派最重要的黑市生意,洪帮主握在手心里,连侄子洪基,也只是办办跑腿的活。

黑市生意,无非就是买卖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盗贼销赃、走私越货、江湖机密等等,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他们这样的小地方的黑市,本来在江湖上该是没什么名气的,可上任的洪老帮主在位时,出了件传遍江湖的事。老帮主经手买卖了件武功秘籍,失窃的家族找上门来,绑了老帮主年仅八岁的一双儿女,逼迫老帮主说出买卖双方的身份。老帮主咬住了牙,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先杀了女儿,再杀了儿子,硬是没吐露半点信息。

洪家黑市的诚信名声从此立下了,江湖上一些名头不小的人从此愿意来这里交易,一来二去,洪家的黑市就这样混出了名号。

只苦了老帮主的夫人,儿女一夜间惨死,大病一场,过了十多年又得了一子,才逐渐从伤痛中走了出来,没过几年,老帮主的小妾又生下了现任帮主。至于老夫人所生的那个儿子,江湖上众说纷纭,很多人说洪二爷是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才得以上位,但帮主和他们几个亲近的人说,哥哥是不想管帮派事务,回乡务农去了。

他还记得他和阿愉讲,江湖传言八成是真的,“不会吧,帮主不还总提起他哥哥吗。”阿愉说。

“要不怎么是帮主呢,编谎编的滴水不漏,就是骗我们放松警惕的,以为他宅心仁厚,要是真的上了套,不懂得收敛,说不定哪天就——”他比了个割喉的手势,阿愉被人心险恶震惊了,又佩服他看穿了一切,还保证自己以后少惹事,不要引起帮主注意。

他那时对自己的推论深信不疑,既在帮主面前小心谨慎,又敬佩帮主有手腕,偷着学习。但后来证明,是他想多了,要是帮主真有这么聪明,也不至于落得那么个下场。

“我在死者身上搜到了这个。”他把昨晚找到的那封书信给了帮主。他十多岁入帮派,直到帮主离世,期间近十五年,帮主算计过他,但还是照顾的时候多,如果这一世能帮对方得以善终,也算是少了个遗憾。

“是他和江湖人士来往的证据……难怪他要让我们杀人啊。”帮主打开看后,收了起来,他忍不住说道:“帮主,我们是不是也要防备他过河拆桥啊,这东西可能留着比较好。”

“……那当然,那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吗,”帮主连声说,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要不是他提醒,帮主还想着把信交给人家呢。

“帮主……我们接手过那么多桩见不得人的交易,有意无意总会搅和进江湖恩怨里,您有时会不会想,能有个方法摆脱勾心斗角啊。”曾经活过几十年,可如今给未来做打算时,依然不清楚出路在哪,他想听一听帮主的想法。

“……怎么想起这个啊,”帮主停住了撕油条泡汤的手,满脸疑惑,“你才多大啊,就想着跳出去了?又有哪里是清净之地?你总羡慕金陵南家富甲一方,可那里面能干净吗,一个两个都不知道来这里买过多少次东西了。就是那昆仑云仓派,打扮得像谪仙一样,又能好到哪里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死人才不用和人斗,我哥哥回乡种田,也上面有税赋压着下面有佃农算计,和他想的归隐田园差远了。”

“……咱们明面上的生意干净,以为该不用太操心了,结果呢,知县的娘家人在对面开了个酒楼,客人都去那了,我看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关门了……”帮主滔滔不绝,他随声附和,心里感叹帮主看得明白。

“……等阿辉做了大官就好了!做官好啊,做官才有出路!”帮主最后得出了结论,让自己儿子读书考取功名是明智的,考个状元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他低头吃包子了。刚才白夸帮主明白了,官场比江湖好到哪里去,只怕是更加吃人不吐骨头。

“但是,虽然那些名门正派也不干净,可他们的声望到底摆在那,能唬很多人啊。你瞧瞧他们那派头,那言谈举止,就是和我们不一样,你见没见过金陵南家吃饭时,旁边都站着侍从服侍着,手脏了后净手啊,汤喝完了添汤啊,都很有规矩……”

帮主张着吃完油条的油手和他讲人家的属下礼仪多到位,他装听不懂,帮主讲完自己找布把手擦干净了。要想摆派头找自家仆人训练喽,他后来帮主做得声望那么高也没像南家一样摆架子。

但经常招待客人,他还是学会了有外人在时无论什么吃的都不要直接上手,可回了家,他就懒得顾及礼仪了。所以啊,风度气质这个东西要从小培养的,总之他觉得他和帮主都没什么希望了。

“……难怪人们都想拜在名门正派下啊,可想要进去,要不有关系,要不得有天分,你是没希望啦,”他当然知道,要不当年哪能投奔洪宝,跟这么个帮主,但被说出来还是很尴尬,可帮主正讲到兴头上,接着对他说,“但我觉得阿愉啊,是块练武的料,天资很高啊,留在洪宝屈才了。你想他要是能加入哪个大门派,也好和咱们有个照应,到时候里应外合……”

他咣当一声撂下了汤碗,帮主看他,他马上收回了瞪视的眼神:“……可您不也说了大门派可能更复杂吗,您又不是不知道阿愉,心思简单得很,别说里应外合了,不被人利用引狼入室不错了。”

“我这不就随便说说吗,那些门派哪那么容易进,”帮主解释,马上又点了点他,“你啊,你不会教,才把人教得那么没心机,阿愉跟着你白瞎了。”

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了。帮主也看出来了,停下喝了口汤,再开口时说道:“虽然门派大多都复杂,但其实玉刀门不错,挺干净的,从来不和咱们做生意。“

“……那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穷?”


他背负着帮主无论对方有没有钱,只要有江湖地位,都要努力拉下水成为生意伙伴的理想回了家。阿愉正在练剑,他坐在一旁台阶上旁观,阿愉早就习惯了他随处乱坐,问了他一句要不要拿些吃的过来,他说不用后就接着练习了。

阿愉小时候该是用刀的。后来他猜到了阿愉的身份背景后,就更确定这一点,是为了掩饰原本的武功路数才改用了剑。帮主没看错,阿愉的确天资高,改了用剑,多年后还是能击败各大门派的弟子拿到比武大会的第一。

跟着你白瞎了。他突然想起帮主的话,又想到玉刀门,他说是因为人家穷才不和他们做生意,但他记得清楚,那次比武大会的第二,就是玉刀门的大弟子,即使输了也不恼,真诚地和他们道喜,后来带着师弟们惩奸除恶,侠名远扬。而那时候阿愉……

他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就算外面的世界千般好万般好,那么复杂,阿愉的身世又那么敏感,他才不会放阿愉离开。他会对阿愉好的,阿愉不用去别的地方,留在他身边就会生活得很幸福的。

第三章
帮主亲自上门告诉他,被他们杀死的是个巡视的官员,朝廷已经派了捕头来查,找到了个证人,说当晚撞见了他们杀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如果见了面就能指认。现在捕头正带着人赶来这里,朝中的贵人给帮主通风报信,让他们赶快走。

他配合地摔了碗表示震惊,回屋呆了半个时辰,拎着早就收拾好的包裹和阿愉照着帮主的指示骑马从城北门跑了。

北风吹在脸上很冷,他这次又不慌,跑了半天,就去沿途树林里打了只野兔,捡树枝点个火烤着吃了。

“你自己穿好。”阿愉要脱大氅给他披着,他拒绝了,他对这段路的冷记忆深刻,跑之前在里面塞了好几层。阿愉穿回去了,蜷着长腿坐在火堆旁吃东西,脸埋进了大氅的毛领里,很乖巧。

他哑然失笑,很少有人会这么想吧。阿愉的头发里掺了点金色,总被人猜测是有异族血统,是与未被教化好的塞外蛮人通婚的结果,后来阿愉在外人面前更加的沉默寡言,为他杀的人也越来越多,于是更是凶名在外。可在他心里,阿愉就和刚被他捡回来时没什么两样,可怜兮兮地呆在床上养伤,看不见东西,像只小动物一样追寻着他的动静,摸索着触碰他,对他笑,说久哥你回来啦。他十几岁出来独自闯荡,二十多岁才得了帮主的赏识,可到底还是个不入流帮派里的小混混,从来没人这样依赖过他,这样在家里等待过他。

“久哥,”阿愉说,他回过神来,收回了注视的目光,嗯了一声示意阿愉接着说,“……我不太相信有人见到我们杀人了,我留意了,没有人啊。”

他也不信,所以在那晚,他仔细地观察了周围,没有任何人接近过。他回城见过帮主的那天晚上,就根据上辈子得到的信息到了所谓的证人的住处,是个叫张三的小贩,家里还有老婆和一个女儿,住在城西头的村子里。他接连几天守在周围,终于有一天看见张三回家时,怀里揣着些什么,表情既兴奋又鬼祟。

他可以当场跟进去,人赃并获,逼问对方到底是谁给他了好处让他说谎。可除掉了这个人,还可能有其他人被收买,他反倒无法控制事情的走向。

更重要的是,其实他很想借着逃亡的机会和阿愉两个人在一起,城里人太多了,总有琐事来烦他,尤其是陆老四,总是在他想和阿愉呆在家里时,叫他一起去打牌。再这么下去,他就要把陆老四在外面养女人的事捅给陆夫人了,不让他陪阿愉,他也不能让对方消停。

于是他决定按兵不动,在心里对帮主说对不住了,如果他以后再怎么努力,也没能改变这件事造成的恶果,那就怪陆老四找他打牌吧。

“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见到,都没有事的,都会解决的,”他对阿愉说,“我守上半夜,你睡吧。”

阿愉睡了,他独自坐在火堆旁,树林里的枯枝被风吹得呜呜作响,一眼望去瘦高的黑影在夜色中张牙舞爪,可他看一眼阿愉,火光映在阿愉的头发上,是温暖的颜色。他心里安静极了。


他推开屋门,事先屏住了呼吸还是被灰尘呛得直咳嗽,阿愉站在他身后,连脚都不想迈进去,其实阿愉比他爱干净多了,要不是没办法,都不会在地上坐的。

他去仓房,门上了锁,阿愉要拔剑,他从身上摸出根铁丝撬开了锁,“把剑收好,别被人看见了。”他说道,进去找了个扫帚,先去把屋里地上的灰扫了。他让阿愉去井里打桶水,他拿布沾湿抹灰尘,“久哥,我来吧。”阿愉说。

“得了吧你,你哪干过这个。”他说,阿愉不开心了,他只好上炕从炕柜里拽出被褥,交给阿愉:“趁着阳光还好去把被晒了。”

他们忙活到下午,总算把屋子收拾得像是个人住的地方。这是帮主安排的住处,也不知道是哪个亲戚留下来的,看上去得有大半年没住人了。他教阿愉把窗户缝钉上免得漏风,自己去了帮主告诉过的人家,买了米面油柴,对方赶着车帮他送过来。村子里不能露富,他们早就把在城里铺子定做的大衣脱了,穿了个鼓囊囊的袄子,对方不觉得有距离感,热情地问东问西,他就说是这家人的朋友,来这里借住躲债的,既不像在编瞎话又不至于让人害怕被牵连。

他去屠户家买肉的功夫,阿愉想把炕烧热,等他进门,灶没烧着,冒了一屋子的烟。开着门放烟,他俩在外面站着,“趁着天还没黑,你去转转吧,”他说道,“村东面有条河,都结冰了。”

他还没见到,也没人和他说,但他记起来了。被圈在城里太久了,总算能出来撒欢,那段日子阿愉开心得不得了,后来干脆被村里小孩带到冰上玩冰车。他来这里,是故地重游,总有份伤感萦绕在心头,让人出去走走,是想让阿愉高兴,也是给自己一个独处的空间收拾情绪。

冬天白日短,阿愉回来时天边还有点光亮,可屋里已经暗的要点油灯了。他煮了粥,两个人配着腌菜把路上剩的干粮吃了。连着多日赶路也累了,吃过后收拾一下就准备睡了。

他早就把铺盖卷着放在了炕里,热气烙了半天,摊开来钻进去,比在城里他们烧火盆暖和多了。阿愉在里面滚两圈,心满意足:“久哥,好舒服。”

他和阿愉做过很多次,却再没有像这样好好躺在一起过,他无比悔恨的遗憾,如今得以弥补,他更是满足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久哥,你怎么会做那么多活啊。”阿愉不困,又是第一次和他睡一间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爹娘不管事吗。”其实是后娘。两个人各自从外面回来,要是饭没做屋子没烧热,就开始吵,吵着吵着便拿他撒气。他再怎么没心没肺也觉得憋屈,稍微大一点就从家里跑了。

“久哥,你教我,我做。”

阿愉当时说过这么乖的话吗,他记不清了,可能吧,他那时仓皇逃离,前途未卜,很心烦,见不得阿愉对未来毫无担忧还觉得在这里挺好。阿愉能看出他不高兴,该是没少说讨好的话。

“又不久住,不用你了,做你想做的吧。”他说道。

阿愉半天没有动静,然后翻了个身。睡着了?果然讨好只是做做样子吗,他不由得轻笑,一点都不怕讨好不成功会怎么样。可很快他又没了笑容,他想起后来,阿愉不再对他说讨好的话了,他因此恼怒,认为阿愉是在用沉默和他对抗。他分明是怀念从前阿愉说那些话时的亲昵,却偏偏要变本加厉地折腾使唤,逼迫阿愉开口求他。

可阿愉哪里是没求过呢,默默承受他给的一切,是最绝望的请求了。

他轻叹了口气,其实他真希望能住得久一点,多看看阿愉无忧无虑的样子。


锅里正炖着肉,他看一眼旁边的柴火,进屋和阿愉说出去再抱点柴火进来。

阿愉放下话本小说,就往出走,忽然又想折返回来。“不用劈柴,松树针玉米秆什么的就行。”他说道,阿愉知道了,放弃了回屋拿剑的打算。

他说不用阿愉做什么,但那天早上起来看见阿愉在院子里劈柴,也乐得把这活交给阿愉。谁知道一斧子下去,柴劈开了,斧子卡在了下面的树桩里,他无奈地隔着窗户看人把斧子拔了出来,然后去侧屋放行李的地方取了剑,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有村里人经过,拔剑几下把柴劈好了。

行吧,刀剑双修不代表斧子也要用的好。实际上,对于家务活,阿愉基本一窍不通,他和赵妈开过很多次阿愉的玩笑,说不知道是谁家的大少爷。

他们应该也没猜错,后来发生一些事,虽然他不知道阿愉的父母到底是谁,但大概的身份心里还是有数。

他一边神游一边抱了堆阿愉刚拿进来的柴火塞进灶膛,轰隆一声巨响,什么东西好像飞到了天上,他觉得应该是锅,因为肉汤撒了他一身。

“何君愉!我就让你抱个柴火!你把炮仗一起抱进来了!”

“久哥你没事吧久哥?”阿愉慌慌张张地在他旁边转悠,他扒拉两下耳朵,耳鸣声减弱了,“行了没事,就是得洗洗头发。”他把挂在他头发上的肉扔在地上,去拿水壶和盆。

“久哥,你躺下,我帮你洗吧。”

“不用!”他猛地躲开,阿愉吓了一跳,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脱下了外衣,说道:“你去帮我把衣服洗了。”

他站着垂头,让头发落在水里,当然没有阿愉给他洗舒服。可那样的感觉,他不敢再重温。

他记得阿愉站在浴桶旁,手指插在他的头发里,水浇下来,轻轻地揉搓。他站起身来,阿愉给他擦干头发,他迈出浴桶,将他上身擦好后,阿愉跪了下去,擦拭他下半身。阿愉穿着亵裤,跪着就被地面上的水打湿了,和赤裸的上半身没什么区别,全部暴露在他眼前。

他习惯自己动手了,甚至没让下人这样服侍过他,他让阿愉做,只是想折辱。阿愉弯腰擦拭他的脚腕时,他垂眼就能看见对方背上的伤,为他留下的,还有他留下的,那样温顺的姿态,让他发硬。

他坐在镜子前,阿愉帮他梳头发,他从镜子里看阿愉,奇怪的是,阿愉只有在这时候,才没有那么封闭感情,垂眼服侍他,神情几乎是温柔。

他是在很久之后才懂的,阿愉从他这得到的一切,都将曾经的美梦粉碎,只有这个场景,是和梦里一样的,于是阿愉坠了进去。在阿愉的梦里,不是服侍,而是在爱自己的心上人。

他当时怎么就不懂呢。阿愉没服侍过人,笨手笨脚的,梳子掉了,摔断了齿,可握着他的头发梳开纠缠的发梢,从来没弄疼过他。

“久哥,锅怎么办啊。”阿愉说道,他假装眼睛里进了水,一边揉一边回答:“去村头铁匠家补一下。”

阿愉拎着锅出去了,一会儿吃着东西回来了:“他让晚上去取,”又啃了口手上的萝卜咸菜,兜里还翻出几个,“他女儿说肉飞了好倒霉啊,送了我几个咸菜就饭吃。”

“……对你有意思?”他心里一沉,阿愉被他弄得一愣,伸手比划了下膝盖那么高:“这么大。”

“……”他暗骂自己是在想什么,就算真是大姑娘,他也不能对阿愉使脸色。


可他迷迷糊糊听阿愉说“谢谢小兰”时,脑子里还是在想这是谁。有温热的东西送到他嘴边,“久哥,粥。”阿愉说。

连粥都不会煮的大少爷,怎么就在他这儿受了那么多委屈,他把小兰的事忘了,眼泪和着粥一起往嘴里咽。

“久哥?久哥?”阿愉好像被吓到了,过了一会儿,一碗很苦的药被灌了下去,他勉强记起来自己是在哪。然后他明白过来,是冬天洗头受了凉,他发热了。

他醒过来,一眼就看见阿愉睡在他旁边,离他很近。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伸进阿愉的怀里,放在赤裸的皮肤上。阿愉是在给他暖手,可他感受着那份热度,欲望不受控制地抬了头。

他想要。他第一次将这具漂亮又顺服的身体压在身下,就燃起一股邪火,随着一次次性爱愈燃愈烈,只有在床上才能稍有缓解。

他再次燃起那股邪火,手掌下就是阿愉精瘦的腰,他想握住。就在这时,阿愉睁开了眼睛,茫然过后,清醒了过来。他不易觉察地颤抖了一下,收回了手,阿愉也意识到这样太亲密了,有些不好意思,冲他笑了。

他想如果他说要,阿愉会答应的,阿愉那么喜欢他那么听他话。可他看着阿愉干净的眼睛,心疼了。阿愉还太年轻了,脑子里除了听他吩咐做事就是玩,否则哪至于在外面总惹事,又信了他陆老四开的妓院去不得的瞎话,可能连情爱之事都懵懵懂懂,他怎么舍得就这么要了阿愉。

他想,他得等,等阿愉真的爱上他。可能要等很久,但这是他欠阿愉的。他虚握住拳,压下了欲望,并不好受,可曾经只有掠夺伤害才能稍有缓解的那股邪火却消失了。

第四章
临近年尾,下了场大雪。雪停了的那天,帮主的信到了,说那捕头还没放弃,还在带着证人四处巡查,朝中贵人多次暗中施压想要人停手,都徒劳无功。

他叹了口气,看帮主信中的口吻,即使他上次提醒过,依然对结交的那位深信不疑。他可忘不了他后来去狱中探望帮主,问那人到底是谁,帮主说其实自己也不能确定,他差点一口血呕出来的感觉。

这一次他想要收集线索把人揪出来,可看了死去官员身上的那封信,也没有说出姓名。

他要想想别的办法了。他把信装回信封,扔进了火里,转头就见阿愉正打量他。“久哥,要不要出去走走啊。”或许是见他有些烦心,阿愉提议道。

雪后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阳光暖洋洋的。乡间的小路很安静,踩在雪上发出嘎吱的声响。所以他们先听到了声音,拐个弯才看见好几个聚在树下的小孩子。

孩子们正抬头看树,看见他们后,一个小女孩就像见了救星一样跑了过来,径直拽住了阿愉的手:“阿愉哥哥,小黑在树上下不来啦。”

这小不点怎么认识阿愉的,他想,看见树顶的狸花猫后,又想猫是怎么能爬那么高的。可惜他们不能用轻功,否则即使是他那三脚猫的轻功,也能轻松地把猫救下来,“你小心点。”这活儿只能教给了阿愉,爬到树顶去。

树的枝桠太多了,袄子又厚,阿愉在就要从树上下来时被勾住了衣摆,帮主为了让他们假扮寒酸,给他们的又是穿旧了的衣服,禁不住撕扯,嘶啦一声就裂开了口子,里面的棉絮翻了出来。

“我家近,我去取针线!”那个小女孩自告奋勇,撒腿就跑,差点被得了救想溜走的猫绊个跟头,“小兰你慢点!”一个男孩说道,解答了他刚刚的疑惑。

没过一会儿,小兰就跑了回来,阿愉蹲下让她缝时,她把针扎进衣服里,才意识到太厚了,小大人一样说了句:“哎呀,我忘拿顶针了。”

就好像小孩儿的细手指能带住顶针一样,他被逗乐了,“让开吧。”接过了针,几下就缝好了裂口。

“好厉害啊,我爹都不会。”小兰说道。大多数男人当然不会,他以前也从没让人知道过他会这个,如今给阿愉做无所谓,但不代表他愿意和别人谈论。

“你们要去滑冰?”他看到了几个孩子手里的冰车,问道。

“对啊,走到这儿看到小黑被困在树上了。哥哥,你们一起去吧,人多才好玩,爹爹在忙,不陪我们玩。”

即使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可毕竟心已经老了,不觉得自己适合玩这些。“你去吧,我走走就回去了。”他对阿愉说。

阿愉跟人走了。他把阿愉捡回来时,阿愉是个半大孩子,他也大不到哪去,脑子里想得少,自己的事都一团糟,对阿愉除了让人吃饱穿暖,别的根本顾不上。如今他有颗中年人的心,再看阿愉,总是觉得阿愉好小啊,和那群去滑冰的孩子走在一起,那群孩子最大的也有十四五岁了,阿愉比他们大不了几年,却已经好久没真正放松地玩过了。

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帮主说过的那些话,说要让阿愉进个门派。才不要让阿愉走,我会对阿愉好的,他心里说,可忽然间又记起那天对着阿愉升起的欲望。这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好像他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把还不懂情爱的阿愉留在身边,骗进圈套,只有爱自己这一条路可走。

他心烦意乱,呆站了一会儿,大步往回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在脑后。


阿愉在傍晚开开心心地回来了,进了屋马上殷勤地端碗拿筷子盛饭,见他没有责怪玩了这么久的意思,才松了口气,“久哥,我们是不是要在这儿呆到过年了。”阿愉问道。

“应该是吧。”

“我送小兰回家,他爹说过两天要去镇上买年货,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他应承了下来,挑了个好天,小兰的爹张铁匠赶着车带着他们去了镇上。

张铁匠先带着他们去了布料店,“过年了,买布做几套新衣裳,”张铁匠说道,“你们要不要也挑几匹布,她娘可以帮你们做,钱你们看着给就行。”

他和阿愉齐齐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要不灰不溜秋要不大红大绿的衣服,有帮主给的那几件就够了,回城后又不会再穿。他们先去别处了,镇子不大,走路半个时辰就走遍了。小地方也没什么新鲜事,人们谈论最多的不过是有门派子弟近来经常路过住宿,当然了,临近年关,有的人要回家,没有家在江湖飘荡的也要回门派。

他们在肉铺正好又遇上了张铁匠,到了正午了,于是决定吃口饭暖暖身子再赶车往回走。

快要吃完的时候,有几个人骑着马漫步到店门口,张铁匠忽然对女儿说道:“小兰啊,你吃完了是不是,去对面杂货铺转一转吧,看看有什么想买的。”

张铁匠在桌子下面推他,他会意,“走,哥哥带你去。”他对小兰说,拽了把阿愉,留下张铁匠一个人。小兰欢快地跑进了杂货铺,他在店门口停住了脚步,观察饭馆的情况。

那几个人进了饭馆,里面传来责骂声,没过一会儿,为首的华服公子大步走出来,嘴里吵嚷着:“你不是没钱还债吗?怎么还有钱吃饭?还买肉?这都是什么?”

马车上的年货被一包包扔在了地上,张铁匠追出来,连连哈腰:“少爷,明年我一定把钱还清!孩子他娘身体刚好,您就先让我们过个年吧……”

那华服公子和几个跟班骂骂咧咧,把东西踢来踢去,阿愉想上前,被他拉住了。他回头看眼杂货铺,小兰跑到了最里面,没听到街上的吵闹声。

忽然一道剑光闪过,那公子哥的发带断了,头发披散下来,向四处张望:“是谁!”

有一人从隔壁酒楼上飘然落地,是位英气少年,宝蓝色衣衫金色腰带,是金陵南家的弟子。

“把这位大叔的货物捡起来放回去!”少年说道。

几人不动,面带怒容盯着这少年,围观的人凑了过来,对峙了少顷,少年手腕一动,剑气吹起沙石,飞向对面,几人连忙遮挡,石子划过衣裳,竟撕裂开布料。为首的公子一声惊叫,脸上多了道血痕。

“这位少侠,有话好说,别动手,别动手……”说话的却是张铁匠,少年略有犹豫,但还是握紧了剑,逼迫几人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包裹,放回了马车上。

“如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恶少瞪了眼畏缩的张铁匠,带着仆从离开了。张铁匠苦着脸道谢:“谢谢少侠,谢谢少侠……”

“我看你年富力强,为什么不反抗?”少年说着,环视四周,“你们这么多人,为什么不站出来主持公道?”

众人看好戏结束了,纷纷散去,但还是有几个或面露羞愧,或露出向往的神色。

那南家的少年离去了,张铁匠向他们走来,正巧小兰从杂货铺里面跑出来,抱了个布娃娃:“爹,你看这个!”

张铁匠面露难色,还未开口,他对小兰说道:“哥哥买了送你好不好?谢谢你和爹爹带我们来镇上。”

回去的路上,小兰睡着了,张铁匠迎着冷风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娘去年生了场大病,我向镇上的老爷借了些银两……那老爷和他夫人其实都是好人,夫人还信佛,只是他家儿子被骄纵得厉害,见到我必定要闹上一番……去年她病着,都没好好过个年,说今年怎么也要给家里人做些新衣裳……那少侠是好心肠,可这么一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催着我们还债……”

张铁匠只比他年长几岁,可满面的愁容,佝偻的腰,看上去远比实际衰老。他和阿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着到了家,早上出门前看到一半的话本小说扣在桌子上,阿愉拿起来放到了一旁。

他做好饭,阿愉还在呆坐着,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晚上小兰跑来问要不要去做冰灯,阿愉摇头,回来坐在油灯的阴影里,一言不发。

“我拦了你,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阿愉回过神来,忙露出个微笑:“没啊久哥……我知道出手也没用,万一激怒了他们,对小兰家会更不好。”

他是怕惹麻烦,那几人虽然嘴上不干净,但到底没打人,权衡利弊,还是忍一忍为妙。

可谁没做过行侠仗义的梦呢。他年少时也遇见过位南家的女侠,她一剑斩断了镇上恶霸的手,人们说那就是名震江湖的南三小姐,只要让她知道有不平之事,就必会前往相助。他是从那时起才想去闯荡江湖,他的确是羡慕对方剑柄上镶嵌的宝石,可他当然也想过能够惩恶扬善,所以在各大门派将他拒之门外后,他在寒山听到人讲,洪宝虽然是个小帮派,但竭尽全力守一方平安,并做各门派侠士的坚强后盾,于是就这么被骗进了帮。

如果把收保护费叫守一方平安,为门派间明争暗斗提供资源叫后盾的话,洪宝的确做的很不错。

后来那位南三小姐被人设了埋伏,死了。

可如果有人告诉年少时的他,南三小姐是这样的结局,他会想这样的死也挺好的。

他不知道阿愉是不是这样想的,他只知道阿愉不开心,夜里睡着睡着忽然皱起眉,小声地哼唧,像是梦里也在受委屈。

你说了要对阿愉好的。他好愧疚,伸手就想触碰阿愉的脸,可停顿了一瞬,把手搭在了阿愉的肩膀上,阿愉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他却久久没有入睡。

“我有个办法给那少爷个教训,怎么样?”第二天他说道。

阿愉有些疑惑,这可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他咳了一声:“不想欠他家人情吗。”

阿愉跟着他趁着夜色骑马再一次去了镇上,溜到那户人家的围墙外,他把怀里的药包给了阿愉,是他按后来从医仙谷的一位药师那里学来的配方配的毒,。

洪宝让帮众学老帮主留下的枪法,是另一件坑了他的事。枪那么重那么长,除了帮派械斗,哪里方便随身携带,尤其是他们这种总做见不得人的买卖的。所以他后来越来越依赖暗器和毒药,也就是江湖上所说的邪门歪道。

但这一包毒性很轻,只是能让人虚弱,即使没有解药,一年半载毒也解了。那时候张铁匠的债早就还上了,而且如果真如人们所说,这家夫人信佛,儿子生了病,没准就为了行善积德免了小户的债呢。

阿愉跳了进去,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又跳了出来。他们回到拴马处,出了镇子打马往回赶。

“你轻功又长进了。”他说道,刚才阿愉翻墙出来,飘落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幸好我有进步啊,里面好几个巡夜的人,差点就被发现了。”阿愉笑了。

阿愉如今该是不比那位南家少侠差,可跟着他,却只能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帮主说阿愉跟他白瞎了,他不愿承认,就是因为他清楚,帮主的话已经是轻描淡写,阿愉跟着他,最后变成了他的兵器。他是把阿愉毁了。


他浑浑噩噩,游荡到酒楼,忽然见到二楼坐着玉刀门大弟子关越。

他上去坐在角落里,呆看了半晌,终于上前。关越认出是他,起身拱手请他入座,男人脸上留了道刀疤,可那双温和的眼睛还是和初见一样。

“何君愉死了。”关越帮他斟酒,他忽然间说道。

关越一愣,但即便错愕,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真诚地说道:“任帮主节哀。”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让人理解他的悲痛,阿愉对于对方来说,只是个曾在比武大会后说过有时间再切磋的陌生人。这位名震江湖的侠客早就有了更多值得结交的朋友,一声节哀已经是最大的善意。

说书人又在讲南三小姐的故事,听众纷纷感叹唏嘘,那么好的人,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阿愉也那么好,阿愉不该那样死的,可除了他,又有谁知道阿愉的好呢。

他把阿愉拉进黑暗里,拔掉猛兽的爪子,折断鹰的翅,让阿愉只属于他。他最终作茧自缚。

他猛地睁开眼睛。阿愉正睡在他身边,年轻甚至还带点稚气。他欣喜若狂,一切都还来得及,他那一瞬间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阿愉。不只是锦衣玉食,他想要阿愉受人爱戴地行走在阳光下,阿愉就该那样意气风发地活着。

可寒风吹过破旧的窗户,从缝隙中漏进来发出呜呜声响,叫醒了他。他势力太弱了,名门弟子哪怕有门派家族做依仗,能在除暴安良时免于官府通缉,也有无数的阴谋等着他们。他要很强大,才能护住阿愉。

他本来贪恋在这乡村的平淡日子,可一想到他要给阿愉更多,立刻焦躁了起来。他恨不得立刻回去努力做事,但上一世,是帮主最后派人杀了那证人,这事才了结。证人的死却引来了怀疑,变成了祸事的开端。他这次向帮主保证证人是假的,暗示帮主看住证人,看幕后黑手会不会与证人暗中联系。于是证人活得好好的,没像上次那样死在了元月里,可他们等到立春,捕头还是没走。帮主在信里已经不耐烦,说他的保证可能都是错的。

他等得心焦,又要强压着忧虑对阿愉好,渐渐的,阿愉也觉出不对,总要看他脸色怕他生气,搞得他又无奈又心疼。

终于,在快要到清明的时候,帮主来信,说那证人居然被人杀了,不是他吩咐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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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3 20:52: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萧斯年 于 2023-11-27 10:03 编辑

第五章
帮主信中说,叶捕头早就怀疑到了他们身上,如果不是得了上面的命令,没有确凿证据不要与洪宝起冲突,怕是早就要强行传他们回去。如今证人被杀,对方认准了是洪宝做的手脚,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他们两个回去对质一番。

那场对质在他的记忆里尴尬至极,叶捕头说他们离城的时间如此凑巧,听证人的描述,身高样貌和他俩很是相符,他传遍了全城的画师,想要拿他俩的画像让证人指认,画师又都说没见过他们画不出来。这种种蹊跷,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能得出结论,但他偏要咬死不能认,翻来覆去只能说你又没证据,抓不了我,在场的除了洪宝以外的人,很多都对这样无赖的否认面露不满。

他这次有了主意,他要想办法让对方去搜查证人的家,那天男人拿回家的银两能帮他们洗脱嫌疑。然而他和阿愉刚进城,就得知那死去的证人家里出事了,帮主和几个堂主还有叶捕头都过去了。这在他意料以外,他和阿愉回家换了身衣服,立刻赶了过去。


院子里放着具尸体,一身黑衣,不是那叫张三的证人。几个捕快正在屋内翻箱倒柜,他回来这一路上,一直琢磨要怎么说才能让叶捕头来搜查张三家,因为按常理来讲,是没道理来打扰一个受害的证人的家人的,现在这情形倒是合了他的心意,却又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一个女人抱着个男孩正站在外面,面色凄然,正是证人张三的妻儿,旁边一个男人正在劝慰,说这都是为了破案,还请不要怪罪。那男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正是叶捕头。

“发生了什么?”帮主也走了过来,他下马问道。

“这位是任堂主吧,”叶捕头说道,“有人夜里想偷偷进入张家,被我的人发现擒住,这人却吞药自尽了。”

他看向帮主,他只知道帮主派人暗中盯着张家,没人和他说叶捕头的人也守在这儿。

有两个帮主的亲信打手面露尴尬,叶捕头清了清嗓子:“我之前发现总有不明人士藏在张家外的树林里,怕是有什么阴谋,就派了手下暗中观察,没想到那些人是洪帮主所派,不好意思。”

“……”他又一次腹诽他到底是加入了个什么帮派,盯梢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还说什么高手呢。

“如果在我的地界上,张三家人被人报复了,我们洪宝的面子往哪搁,所以我才派人暗中保护。”帮主反应快,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叶捕头不置可否,就在这时,一名捕快拿了个包裹从屋内走出:“捕头,在床下发现了大量银两。”

包裹展开,露出白花花的银子,张三的夫人面露诧异,显然是不知情的。

“这张三只是个小贩,哪来的这么多银两?”他暗示道。

“爹爹……我见爹爹放在了床下……”张三夫人怀中抱的男孩突然说道,几个人看过去,男孩露出了怯怯的神情,叶捕头好言诱哄,终于让男孩回忆起了这事发生的具体日子,正是在张三去举报之前。

一时无人说话,但目光交错间,在场各位都明白,大家想到一块儿去了。沉默半晌,张夫人忽然掩面呜咽,说道:“他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衣袖放下时,张夫人把抱着的儿子放在了地上,含泪一拜:“他做出这种丑事,我代他给各位爷赔不是了。”

帮主赶忙上前将人扶起。他本来就对这女人很是敬畏,因为他知道这张夫人虽然只是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弱女子,却可以变卖家中全部财产,拖着病体,只为了给亡夫讨个公道,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而如今见了张夫人丝毫不偏袒,心中除了敬畏更是有些佩服。

“孩子还小,张三一死这娘俩日子怕是不好过,要不这银两就留给他们吧。”他小声和叶捕头说。

叶捕头瞥他一眼,对张夫人说道:“夫人,事情还需调查,不能断然下结论,这银两您还是先收回吧。”

张夫人又落下泪来,苦笑道:“官爷不要哄我了,我心中都清楚。这银两我不能拿,我有手有脚,能找份活儿养活自己和孩子。”

叶捕头略一沉吟,又说道:“夫人,我有个提议。我看这孩子刚才说话,很是机灵记性又好,我家中有个长辈,正想找个机灵的书童。就是不知您是否舍得这里带着孩子前去。”

张夫人思量过后,接受了叶捕头的好意。屋内没再搜出其他东西,他们告别张夫人,骑马回城。

“我看张夫人气色不好,像是染了顽疾。叶捕头您这提议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帮主说道。

“说不定就是因为老婆患病,张三才收了银两。”叶捕头说,众人又是沉默。半晌叶捕头接着说:“只是不知道张三为什么盯上了任堂主。”

“任老久,你不是做过什么事,和张三结了仇吧。”陆老四说道。

“陆老四你少阴阳怪气,我和他根本不认识,他如果和我有仇,直接说是我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来当面认人?”

“我觉得不会是私怨,阿久是我的左膀右臂,这事怕是有人想构陷洪宝。”帮主说道。

他心里模糊地捕捉到个影儿,可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他随即想到,如果不是那黑衣人被拦下,张三的银两早就被拿走了,即使叶捕头搜查也会一无所获,根本不会怀疑张三是在做伪证。他觉得后背发凉,他上辈子总觉得这整件事只是他们夜路走多了,难免运气不佳,可当他这次改变了一些事情,发现其中似乎隐藏着阴谋。

“如果说是想构陷洪宝,为什么一定要指认任堂主呢,任堂主又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人才,”他对叶捕头刚升起的一点好感又被这大实话给消磨干净了,叶捕头浑然不觉,苦苦思索,“其次,如果是受人指使,为什么背后的人不直接告诉张三作案的是任堂主,偏要说不认得要当场指认呢?”

没人答话,说多错多,毕竟他们还是心虚。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是一头雾水,一时想不出个合理解释。

张三一死,线索断了,叶捕头不再久留,回城收拾了一下就走了。众人松了口气,把这件事暂时放下了,帮主说道:“阿久回来了,晚上咱们去妙音楼喝点酒乐一乐,”说着瞥到了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的阿愉,“阿愉也去。阿久你这大哥当的,也不让阿愉多见见世面。”

他不乐意。但帮主都说了,到了晚上,他只能带着阿愉去帮主家一同前去。在院子里等的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晃悠了过来,“久哥回来啦。”这孩子正是帮主的儿子洪辉。说起来他当初被帮主赏识,就是缘于有一次洪辉被人劫持,他先找到了对方的藏身点,蹲守了一天,趁人不注意把洪辉偷了出来。

他左右瞧瞧,确定没有别人,从袖子里抽出本书塞给了对方:“别让你爹发现。”

洪辉喜滋滋地藏进了衣服里,这小子岁数不大,却就喜欢些淫词艳曲。然而自从被帮主送走跟个有名的先生读书后,就只有逢年过节回家遇见他才有机会搞到这些东西了。

“唉呀放心,我爹发现了,我就说是洪基给我的。”

他对这个主意表示赞赏。这时帮主出来了,狐疑地瞧瞧他俩,洪辉嬉皮笑脸说道:“爹,是不是要去妙音楼?”

“胡说八道,回去读书。”帮主斥责道,他立刻又是好大不乐意,帮主在儿子面前总装正经,别说妙音楼,连个淫书都不让看。结果非要他带阿愉去见世面,那地方说是青楼,实际不就是个上等窑子,把嫖讲得那么好听干什么。

他那时骗阿愉说,有一次陆老四的仇家去妙音楼,结果陆老四指使姑娘,趁人熟睡割了那二两肉,阿愉信以为真,也是帮主吩咐他带着阿愉去,阿愉才敢第一次进青楼。

他那时是觉得阿愉单纯,要是被欢场女子骗得动了心,是件麻烦事。但酒桌上见到阿愉忍不住瞧那些女人却不敢盯着看,又觉得有趣,和大伙一起起哄,把人送到了个姑娘的手上。

他好希望这一次能有什么改变,可事与愿违,阿愉偷瞧的姑娘都是同一个。酒过三巡,陆老四调笑道:“小琴,喜不喜欢这位哥哥?”

可能是真心实意,也可能是讨人欢心的伎俩,琴姑娘含羞带怯,点了点头。

“那今晚好好陪你愉哥哥。”陆老四说道,按常理讲这举动是送了他人情,可如今只能惹得他烦躁。

“……久哥。”阿愉不知怎么办才好,看向了他,小声问道。

不行,不准,他很想断然拒绝,但帮主和其他人都在笑,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何况琴姑娘之后与他们还有故事,他见到她就对阿愉生了愧疚之心。阿愉和他做时没得过享受,这一次他总不能为了私欲,要阿愉一直等到对他动心,才能懂情欲的滋味。

他点了头,又叮嘱了句要温柔些,毕竟琴姑娘前世曾对阿愉有恩。两个人先离了席,他心里百般宽慰自己,可焦躁始终不退,他强撑着笑脸,一杯接着一杯,喝了个迷迷糊糊。

几个人把他带到了一扇门前,拍了拍喊道:“丽娘,快把你久哥接进去!”

门开了,他被塞了进去,一股记忆中熟悉的幽香勾的他失了魂,他隐约还能记起阿愉,但他想到阿愉现在正在别人的床上,他凭什么不能泄泄火,不然呢,这火要他等上几年才能解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欲望就掌控了他。一时间他只记得今世。几个月前他背着丽娘去寻了其他姑娘,差点被她咬掉肩膀的一块肉。

“你还有脸来找我?以为我就这么把事情忘了?我记性好着呢!”丽娘说道。

“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一回吧。”丽娘性子泼辣,可男人们偏偏受用,他也不例外,搂着女人曼妙的身体,哄着劝着想要解了对方的衣服上床。

但丽娘一把推开了他,他顿时火起,说道:“你那天不舒服,我找别人怎么了,你们这四处点那催情香,搞得人欲火上涌,合着我还要忍着回去自己解决吗?”

“还不是你说你是真心的,骗得我信以为真。”青楼的女人撒泼也是为了讨人欢心,不敢真的得罪客人,见他生了气,丽娘马上换了个委屈的语气,他立刻心软了,哄人的话张口就来:“我对你当然是真心的,你要是想要,命都给你。”

“骗人,那东西都管不住,还说真心,我要你命有什么用。”伎俩玩够了,丽娘嘴上埋怨着,推着他躺在了床上,自己起身解衣裳。

他用胳膊压住了额头,像是酒醉眩晕,其实心里却清醒了一半。丽娘无心的话对他仿佛是一道惊雷,他都想起来了。他重生以来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他对阿愉是真心的,结果欲望一上头,就又给自己找借口了。

他装作不胜酒力睡着了,丽娘惊讶地唤了他两声,见他没有反应,不再伪装,松了口气。

但妙音楼的香着实厉害,追着他入了梦。

阿愉出去做事,几天不回来也是常有的,可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幽香。他顿时怒火中烧,然而张开了嘴,又忍了回去。

他不能说你不准和别人搅和,要靠命令才能让阿愉对他忠诚,太可悲了。

于是他只能借着性事发泄愤怒。他把人按在身下,一次次凶狠地贯穿,阿愉和往常一样沉默地趴着,他伸手摸到阿愉的阴茎,早就硬了,淫水流了他一手。

装模做样,明明就是适合在人身下承欢的身体,偏要妄想去征服别人。“我就该把你阉了!”他用力握了一把,阿愉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地蜷缩身体。他心里一紧,放轻了动作,可阿愉又不出声了,缓慢地再次舒展开,趴伏在床上。

他不知怎么办才好,不管他是粗暴还是温柔,阿愉都离他越来越远。明明是阿愉先说爱他的,可如今又好像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他甚至使过那可笑的技俩,有峨眉女弟子来拜访,他关上门,让阿愉在门外等,他在里面装作相谈甚欢,不时发出笑声。可打开门,阿愉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邀请她去画舫上游湖听戏,对阿愉说你先回去,阿愉看着他,木木呆呆地说,是,知道了,久哥。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喝了酒,很晚才回。阿愉扶他上床,他真希望阿愉能说些什么,或者,像最开始那次一样,直接亲吻他,甚至带着怒意报复他都好。但阿愉什么都没说,只是帮他掖好被子,离开了房间。

想听阿愉说些什么的渴望吞噬了他。他扯过腰带,捆住了阿愉的性器,使劲浑身解数让人在快感中欲仙欲死。阿愉射不出来,该是很难受,终于不再只是安静地承受,头转向左面,再转回右面,夹杂着金色的头发在脊背上滑动,修长的手指握紧被褥,手背泛起青筋。

他一把抓住阿愉的手。无法握拳,也就失了大半强撑的力量,阿愉呜咽出声,像是呻吟又像是哭泣,阿愉的声音好听,可在平时,就连这断断续续的动静都不肯给他。说点什么吧,叫他声久哥都好,他想,但到此为止了,直到结束,阿愉也没说一句话。



清晨他先行回家了。太阳升起,路上行人多起来时,阿愉回来了。

“怎么样?”他问道。

阿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笑了,说道:“还……还好啊。”

“阿辉说湖心岛的戏班出了新戏,晚上带你去看。”

阿愉眼睛亮了,比刚才说起昨夜更加开心。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明知道阿愉并没有喜欢琴姑娘,可确认了阿愉更喜欢和自己在一块,这才放宽心。

前往湖心岛要坐小船,他们到了湖边,就只剩了画着鸳鸯牡丹的小船。阿愉左右瞧瞧,说道:“久哥,是不是都是男女才坐这个样式啊。”

他看了眼,还真是,但他说道:“无所谓啦,又没人会讲。”

可能是觉得他们两个男人坐在这明显色彩装饰都暧昧的小船上很有趣,阿愉眼睛一直亮晶晶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快乐。

偶尔他想到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和阿愉在一起,心里总有份忐忑不安。他正是欲望旺盛的岁数,压抑着有时又很苦。这晚和阿愉坐在船上,湖边的灯笼和天上的星星倒映进湖水里,他短暂地放任自己,幻想这是尘埃落定后的景象,满足极了。

第六章
在他们第四次聚集在帮主家讨论这段时间的事时,眼看着每个人都提出了一堆猜测,但哪个都不能完全解释的通,帮主终于说道:“其实……写信的人劝过我杀了阿久,毁尸灭迹,来个死无对证。”

“……”

“但我怎么可能那么做!要是张三还不死,我就要亲自杀他了!阿久你我是怎样都要保住的!”帮主义正辞严,那就是其实动过这念头了。

“帮主您真是仗义,要是我,肯定吓得当官的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了,要不您能做帮主呢。”洪基说道。

“……”他本来想着,帮主想是想过,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除掉张三,后来出那么多麻烦,也没抱怨过这个决定,他心里还挺感动。然而一见这叔侄俩一唱一和,感动没了,就差翻白眼了。

“如果设这个局的人最开始就是想借帮主您的手杀人呢,”陆老四说,“这样就都说得通了,不让张三直接把名字说出来,是怕任老久真的被捕,牵连到他身上。张三举报来认人,又能给帮主您压力,要是换个别人,可没那个勇气杀证人和官府对着干,还是杀了凶手比较容易。”

他和阿愉的命哪里值得人这样惦记,思来想去只能是那封信里有什么重要信息。帮主把信拿了出来,几个人凑在一起研究,里面只有两张纸,第一张写着“目标于腊月初七收到此信”,第二张是信件内容:“边塞战事吃紧,将封锁交通,西域香料价格必定上涨;边防调动,已疏通关系,可放心往来……鱼已上钩,按计划行事”

前面这些事情,说是机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各个门派各个商帮都会与官场中人交往,打探这些信息,没什么大不了。而最后一句,没头没尾,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都是什么啊,我就算看了信能把他怎么样啊。”他抱怨道,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想了半天也都没想出什么新东西,帮主说他再去打听打听,把信给了他,让他回家再好好研究一下。

他和阿愉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盯着两张纸看,翻来覆去,既没看出什么藏头诗,也没看出被遮盖的文字。“这张纸字写的好丑啊,还有错字。”阿愉指着第一张纸说道。

他乐了:“对啊,你字写得最好啦。”

“不是啊久哥……我是说,写的人肯定没读过多少书……”阿愉以为他是在嘲笑,解释道,但马上意识到又说错话了,因为他写字也像鬼画符一样。

但他是真心地在夸,阿愉不但字写得好,还会画画呢,他从前都不知道。他突然就理解帮主总炫耀他儿子有文采的心情了,他一想到阿愉会那么多,就好像自己也沾了光一样,可得意了。

虽然他认同阿愉的分析,但以现有的线索,完全摸不到头绪,他把信收好,暂时不去想,等帮主的进一步调查了。

没过两天,叶捕头居然给他来了信。对方在信中说,自己只能从阴谋如果顺利进行的结果来倒着推,趁着他和阿愉离城来指认,把嫌疑引向他们两个,杀了证人,又把矛头引向了帮主,做这种事,又能将时间点掌控的这么准,最有可能的就是洪宝其他的堂主。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不直接指认的问题,因为怕他真的被捕后,牵连自身。

叶捕头说还没有找到别的证据,只能让他和帮主小心。

他有点尴尬,专门写信来提醒他,叶捕头还真是很有责任心。但叶捕头不知道他们杀人和信的事,导致即使推理很有逻辑,最后还是指向了错误的结论。

他想叶捕头手里案子那么多,估计这一桩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放下。
他敷衍地回信道谢,并表示自己会继续暗中调查,有收获会及时告知。


这件事还没查出个头绪,就又出了别的事。有人出卖了黑市卖家的信息,这种事无法避免,隔个几年就会发生一次,照帮规泄密者死,他已经经历了几次清理门户。

可这次犯事的是洪基的亲信,一起同生共死过的,他到议事厅的时候,洪基正和帮主苦苦求情。

“不杀他,帮派诚信的名声怎么立得住!”帮主怒斥道。

“来询问是谁在卖江家剑谱的是江家灭门惨案唯一幸存的江家小儿子,那孩子跪着哀求,小伍不是贪财,是心软才告诉了的啊!”

“我们只做交易,不评判是非,这就是江湖规矩!坏了规矩,即使你是好心,人们也不再吃你这套,到时候大家都去喝西北风?要是我们没了利用价值,经手过那么多秘密,多得是人想让我们死!”

洪基喘着粗气,没了动静。帮主稍作平复,再次开口:“小伍身手好,一般人不是对手,阿久你带阿愉去吧。洪基你去准备银两给小伍的夫人送去,把她生活安顿好。”

帮主多留了他一会儿,他出来时洪基正在门口等他。他们走在街上,洪基说道:“任老久,记不记得我招你进洪宝时,说我们虽然是个小帮派,但做的也是行侠仗义保一方平安的事。”

“你还敢提。”他白了洪基一眼。

“虽然早就知道那都是骗人的,但听书的时候,听到我们这种人帮了大侠们一把,心里还是觉得畅快,要是不帮,忍不住就跟着主角们一起气愤。”

“……一看你就没去听过说书,”他毫不留情地戳穿对方,“我们这样的人在故事里,帮了就是帮了,没帮就是没帮,都不重要的,如果没帮被主角揍了一顿大家倒是会鼓掌叫好,要是帮了,就到接下来的故事啦,这人之后死不死谁管啊。”

洪基被他噎得脸通红,他叹了口气,甩下对方回家了。帮主刚刚留他和他说,以后想让他多接触黑市的生意,洪基不是那块料。

“洪基他爹,也就是我堂兄,本来是做正经生意的。他过世时洪基和阿辉现在一样大,我那时正是用人的时候,想着家里人更能够信任,就把人带进了社团。现在再想想,总觉得愧对我堂兄,洪基要是像他媳妇一样精明能干也就算了,偏又脑子想的事少,肯定是越往上走越危险,我不打算把黑市交给他,让他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吧。”

帮主前世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但他那时理解不了,满心都是有机会代替洪基接管黑市的欢喜。他回到家和阿愉说,要把清除告密者的差事做的漂亮,这可能就是咱们飞黄腾达的开始。他对阿愉给未来画饼时,就总喜欢说咱们,好像小时候怕走夜路,非要拉上个人做伴。

夜路走多了,总会出事的。他现在懂了,却没别的选择。他想过别让阿愉去了,可他掂量一下自己,又不想死,他还有事情没做完,他不能死。

于是他拿了毒药,由他来威逼小伍服毒自尽,自欺欺人这样阿愉就不算脏了手。洪基讲的那些鼓动热血的话对他不起作用,然而当他听小伍说自己要做父亲了,他硬不下心来一口拒绝对方的哀求。

“久哥,你认识我娘子的。你说她做的牛肉饼最好吃,我还给你和阿愉带过……饶了我这次吧,我带她远走高飞,没人会知道的……”

小伍给他磕头,几下就见了血。忽然剑光一闪,刚直起身的小伍喉咙被刺穿,鲜血从口中涌出,含着的暗器管一起掉落在地。

阿愉面无表情,收回了剑,似乎从头到尾都没被小伍打动过,只专心防备着这一刻。然而看向他的时候,阿愉的表情又活了,眼睛都亮了几分,仿佛在等着他夸赞。

他无法说“做得好”,更无法指责,迎着阿愉的目光站了半晌,他说道:“收拾收拾,赶紧走吧。”

正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帮主求情的小伍娘子见了他俩,脸唰一下子就白了,冲上来一口唾沫吐在了他身上。阿愉猛地把他护在了身后,洪基赶紧把还想动手的女人拉住,哄着劝着离开了。

“你见她觉不觉得愧疚啊。”他向帮主讲完来龙去脉,回家的路上问阿愉,阿愉抬眼看他,干净的眸子很是茫然。

“他要伤你,久哥。”阿愉说道。

他惊觉早从这时开始,阿愉就把大半的喜怒哀乐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对旁人的同情怜悯愧疚等情感,只要与他的利益相冲突,就都会被阿愉抛弃。

这不对。是他没教好吗,在每一次阿愉杀人后却夸奖做得好,然而他又能说什么呢,指责阿愉没有心怀愧意吗。本来就是他让阿愉走上了这条见不得光的路,又要阿愉良心不安,那样过于虚伪了。

“帮主问过我想没想过让你进个名门正派。”不知怎么,他脱口而出,阿愉不解。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他真的想让阿愉走条堂堂正正的路,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可他没勇气告诉阿愉你可以走正路,他不愿意承认阿愉跟他是件多糟糕的事。

他避重就轻:“门派有武功秘籍,有师父教导,你进步会更快些。”

阿愉愣怔,随即露出不安的神色,“久哥……我会更努力的,”阿愉吞咽了一下,组织语言,“你这里好多事情,我……我留在你身边更有用。”

阿愉误会他了,他不知如何辩解,嘶声道:“我留你就是为了有用?”

可他心慌了。他转身就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把阿愉隔绝在门外,安静地呆上好半天,才终于敢细想自己刚刚说出的话。

他不是因为有用才把阿愉留在身边的,至少最初不是。

他是在门前的阴沟里捡到了阿愉。明明生得高大,却像只受了惊的狗崽,醒来后大睁着看不清东西的眼睛,想要躲进角落里。他拿食物给阿愉吃,给阿愉处理伤口,几次之后阿愉不躲了,却又好像总是在等着下一秒被赶出去。

他找了大夫过来瞧,大夫说眼睛看不清东西是营养不良,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这比他原本料想的麻烦,但他没有不开心。他晚上不再随便吃口就上床睡觉了,他去肉铺,去糕点坊,回家做饭菜和阿愉一起吃。阿愉越来越亲近他,他白天有时想着想着都会微笑起来,有人在家等他吃晚饭了。

可忽然有一天,阿愉的伤势恶化了。原本还能看见人影,一夜之间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拽了洪宝的大夫过来,对方把脉,说这是中了慢性毒,现在毒发蔓延,用药也只能保证不伤及性命,可这双眼睛是废了。

除非有人佐以真气,将毒彻底排出去,但毒性会反噬,即使幸运不伤及性命,也会损伤救人者经脉,未来武学能达到的境界将大打折扣。

“你和他素不相识,也算仁至义尽了,”大夫劝道,“日后多照拂下生活也就是了。”

他晚上煮了肉粥端给阿愉,看阿愉小口喝粥,一会儿想起自己刚从帮中得到的枪法秘籍,帮主说如果他能好好练未来可期,一会儿又想起阿愉在他晚归时问他累不累,说等自己好了帮他做事,不让他这么辛苦,心里乱极了。

阿愉没问他大夫怎么说,和往常一样摸索着洗漱,因为半点光亮都感受不到了,他扶了几次才没摔倒。阿愉躺回了床上,他吹熄油灯,帮阿愉理好了被角,站在床边多看了一会儿。

阿愉睁着眼睛望向虚空,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然闪烁了一下。

“久哥,我害怕。”阿愉在黑暗中小声说。

他的心被攒住了。阿愉的眼睛好漂亮,如果再也见不到东西,他舍不得。

而他根骨不佳,又懒,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别怕,大夫说有种药不常见,要花几天从黑市找,找到了你眼睛就好了。”他说道。

他那时根本不知道阿愉的天分,他不是为了阿愉的有用。他从没告诉过阿愉真相,他没后悔过这个决定。

可后来阿愉又一次和他说过同样的话,他为什么没有放在心上呢。

“这么大人了怕什么,”阿愉躺在他身后,他没有回头看,漫不经心地想是不是这段时间自己太凶了。他自我感动式地软了心肠,随口哄道:“明天陪我去看花灯。”

短暂的沉默过后,阿愉嗯了一声,疏离又沉闷,仿佛刚刚对他说害怕的,是另一个人。

是曾经依赖他的少年在那一刻复苏,在死亡的阴影中希望找回旧日的美好,而他亲手断送了最后挽回的机会。



谣言不知源头在哪,忽然间就传开了。说小伍侠义心肠,帮江家小少爷找到了仇人,可自己却落得个惨死,连有了身孕的娘子都受了牵连,被洪宝帮众欺凌。又说洪宝说着按规矩办事,其实规矩只是给下面人的,帮主自己早就在贩卖交易信息给朝廷,否则为什么调查此事的官员会死在寒山城外。洪宝为了杀人灭口,除掉了张三,张三的妻儿不久后也失踪了,怕是同样遭了毒手……

这逻辑完美的谣言,他太熟悉了。最大的不同,就是前世张三的夫人认定了是他们杀了自己的丈夫,拖着病体四处奔走,找来的杀手刺杀未果后,急怒之下病逝了,儿子没了爹又没了娘,被远房亲戚接走抚养,路上又遇了匪徒,不幸遇难。这些事牵连太广,他们没法掩盖,传遍了整个江湖,侠义之士群情激愤,洪宝只做江湖交易不伤寻常百姓的口碑从那时开始崩塌。

如今张三的妻儿分明没有失踪,前去金陵,定居在了叶捕头的长辈家里。但没多少人听他们的解释,毕竟他们没办法把张夫人和孩子带到每一个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们哪有欺凌小伍的娘子?我亲自送她回的乡下老家安心养胎!”洪基气不过,大声说道。

“有人在搞我们啊。”他说,只觉得脊背发凉。他们曾经认为只是倒霉的那些事,到底藏着什么阴谋,这阴谋的目的又是什么。他第一次惊觉,难道他们的每一步都是被算计好的,他上辈子终其一生都活在了棋盘上。

“我派人调查死的那个姚大人,他死前是突然改变行程赶往金陵,那封信,想来是他在金陵的线人提交的密报。如果能找到这个线人,说不定能理清些头绪。”帮主说道。

他比别人更清楚他们面临的危机,没有拖延,他第二天就带着阿愉去了金陵。

可他掌握的线索实在有限,除了那线人的笔迹,就只有一份姚大人在金陵当差时来往较多的人的名单。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对照笔迹,在市面上能找寻到的笔迹还算好办,而有一些只能潜入家中才能查明目标的笔迹到底什么样。

有位姚大人当年的马夫,如今在一个大户人家当差,他们第一天夜里摸进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住哪,更别说笔迹了,只好第二天晚上又去了一次。

正在花园的假山中潜行,忽然前方闪出一条人影,“毛贼休走!”那人大喝一声,又有一人点亮了灯笼,看清彼此后,本来气势汹汹要冲过来的男人猛地泄了气,还有点慌,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叶捕头,发生什么了?”提着灯笼的中年男人问道。

“……”叶捕头瞥了眼阿愉按在剑柄上的手,不敢动但也不能跑,气氛很是尴尬。


昨晚他们来时,翻动了些东西,这户家主就以为遭了贼,好友叶捕头知道后,自告奋勇前来捉贼,谁料到是遇到了他,还有打不过的阿愉。

“所以,你们是猜测姚大人收到了情报,才突然决定来金陵,于是想要搜查他当年的亲信,看是否能找到线人是谁,知晓前因后果?”

他不想因为这点事杀人灭口惹麻烦,干脆告知了叶捕头此行的意图。

“这样乱翻乱找,好像大海捞针啊。”叶捕头瞥他一眼,有些许疑惑。

他当然不能说手上有线人的字迹,于是摆了副凝重的神情:“我们没有办法了。叶捕头也该听说那些谣言了吧。”

“金陵传遍了。别的我不清楚,但张夫人和孩子的事必然是假,可我也没法带着他们每日去澄清事实啊,”叶捕头说道,得出了和他一样的结论,“是有人要害你们。但话说回来,要不是我清楚张三不是你们杀的,我也会利用机会编造谣言,无法给凶手定罪,但也不能轻易让你们好过啊。”

叶捕头可能是想坦诚些,他却冒出个可怕的想法,莫非上辈子那些谣言都有对方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个叶捕头脑子不差,后来却销声匿迹了,不知是否是死于非命。

叶捕头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不太乐观,眼睛转一转,打定了个主意:“任堂主,你这样可能得不到什么收获,我这有一条线索,不如我们一起追查。”

其实他不太想和官府的人合作,毕竟,姚大人是他们杀的,这事现在还是个秘密。叶捕头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摆出个官差的架势:“任堂主,虽然事出有因,但我还是可以以私闯民宅为由请你大牢走一趟。”

他们这一路过来,走过好几个热闹的地方,叶捕头打了不少招呼,他再想杀人灭口,善后可就难了。

“……”被设了套了,他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劝对方,做人要厚道,否则可能活不过长久 。


“就这?姚大人当年家门口常驻的小乞丐近日死了,你怀疑不是正常死亡?这也算线索,太牵强了吧。”

“他死前在白桦家做仆从,白桦是云苍派在金陵的管事人,”叶捕头提醒道,又补充了一句,“那几年夏天大旱冬天大寒,金陵城的乞丐死了九成,尤其是小孩子。”

他想继续反驳,叶捕头忽然转向了阿愉:“何少侠也觉得有可能是吧。”

阿愉在他和外人讲话时总是很安静,他刚刚没有留意,不知道阿愉是做出了什么反应,让叶捕头捕捉到了。阿愉看看他,含混地回答:“好像是……”

阿愉这么答,那就是是了。他叹了口气,在他的预想中,卧底该是个成年人,为了养家或是前程,才做这么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算一算那孩子的年龄,该是十四五岁,为了报恩冒这么大风险,他不太相信。

不知怎么,他很不希望叶捕头是对的。

“白家在金陵家大业大,如果不是证据确凿,我可不想再进一步探查。”他们拎着铁锹溜去城外墓地,没有家人安置的尸体,都会被埋在这里,其实就是个乱坟岗。

叶捕头夹在他和阿愉中间,探头探脑。“叶捕头,你……”他把你这么怕鬼咽了回去,“你怎么不找自家捕快来陪你挖坟。”

“姚大人的案子已经搁置下了,这孩子的案子……根本就不是个案子。”叶捕头说道,有些低落。

原来是在自行查探,他了然,但他觉得叶捕头没有说出全部实情。比如为何就认定这叫阿贵的少年死因有蹊跷,大户人家死了个仆从,叶捕头是怎么留意到的。

“就在……”叶捕头顿住了,张着嘴巴,指尖有点发抖,他所指的方向正好有个黑漆漆的影子,正从墓坑里爬出来,乍一看像是亡者复活。

紧接着,那影子蹲在旁边,伸手进墓坑,抱上来具尸体。

“是阿贵的尸体!”叶捕头反应了过来,可刚刚由于惊骇僵硬的喉咙还不好使,这一嗓子很是尖利,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哆嗦。

那人愣怔过后,扔下手里的尸体,转身就跑。

阿贵的死果然有蹊跷,居然有人来打尸体的主意。那身影轻功不错,可惜他们有阿愉,不多时就被追上了,摔倒在地,叶捕头一把拉下了对方的黑色面罩。

他大吃一惊,多亏叶捕头也很吃惊,赶在他之前问了出来:“是你?”

“这人是城里的一个江湖郎中,说是医仙谷的弟子,但想来是不太入流,医仙谷的入室弟子们都不知道这么个人,”叶捕头解释道,他收敛起故人相见的震惊,装作好奇,“他叫什么什么伟,和我名字有一个字一样,我才记住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带走那孩子的尸体?”叶捕头问道。

叶捕头想多了,他猜到阿伟的目的了,虽然同样很见不得人,但不是叶捕头想的那样。

“你想和我回官府好好审问一番吗?”

“叶捕头半夜三更来挖坟,怕也是不想让上司知道。”阿伟吓得腿打哆嗦,但脑子倒还是清醒。

还没等叶捕头再说什么,阿愉一脚踢在了阿伟的小腿上,这脚轻飘飘只是恐吓,然而足够了,这人早在这时就经不得揍,一揍什么都说。

“别打!别打!”阿伟护住自己,“我是想偷尸体回去研究医术。”

迫不得已,阿伟道出了来龙去脉:“前几天他来我这里买毒药,没过几天我就听说他死了。我想着正好我还不知道我的毒药的人体作用如何,就想着把尸体带回去看一看。”

“看一看?你是想剖一剖吧!”显然叶捕头也知道江湖上有这么群解剖死者的医者,被武林正派斥责为邪魔歪道。

“入室弟子有门派的渠道得到尸体,我们就只能这么干啊,不然呢,只能熬养生汤糊弄老爷夫人们吗?”阿伟喊冤,叶捕头一时无法消化医仙谷的名医们其实也剖尸的事实,呆了片刻才意识到更紧要的问题。

“他向你买过毒药?他买毒药做什么?”

“我以为他是要自杀,就没报官,”阿伟顶着叶捕头“你的医者仁心呢”的质问,赶紧抛出个重大发现来转移话题,“但我刚才看过他的尸体发现,他是被人逼迫着喝下的毒药!”

阿伟带着他们回到了被翻出来的尸体旁,点亮火折子,照向阿贵的脖颈,有一道掐痕,“我猜他是想毒别人,被人发现,反被灌下了毒药。”阿伟说道。

他们几个知情人看着死去的男孩脸上惊恐又不甘的表情,一时静默。忽然间阿伟手一扬,黄色烟雾扑面而来,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对阿伟过于信任了,没料到这一出。

“小心!”好在叶捕头及时拉了他一把,他们捂住口鼻,短暂的晕眩后用内力压制住药效,但烟雾消散,阿伟已经没了踪影。

“算了,不用追,我知道他住哪。”叶捕头说道。他们没再能在阿贵身上找到什么线索,将人好好地重新埋了。


“现在确定云苍派有问题,可接下来怎么查?”他和阿愉回了叶捕头的家,问道。

“我也不知道。”叶捕头看着很疲惫,回答道。

他和阿愉沉默地盯着叶捕头,都是一副既然如此费力去挖尸体做什么的表情,叶捕头被他们看得理亏,叹了口气,说出实情:“其实我宁愿那孩子是正常死亡,那样我也就安心了。否则,这阴谋牵扯太广了,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查下去。”

“那日我在衙门与人聊天,忽然见到为金陵黑市跑腿的一个叫顺子的混混跑来找与他熟识的捕快,低声说什么想报案,阿贵是被人害死的,我本来没有放在心上,可顺子刚走,那捕快鬼鬼祟祟地跟了出去,一路跟着顺子,进了小巷,手按在刀柄上。我偷偷跟在后面,故意弄出了些声响,让他分心间跟丢了。我这才意识到其中有问题,赶紧找到了顺子,他给了我这东西,是阿贵死的前一天交给他的,他们以前一起乞讨过,关系一直很好。”

叶捕头拿出了个信封,他打开来看,里面掉出个骰子,阿愉抛两下就知道是做过手脚,是混混们所说的幸运骰子。信封里还有封信,打开来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我去做大事了,你多保重。

是熟悉的字迹。阿愉说的没错,是没读过书的人写的。可当面目模糊的卧底有了张男孩的脸,再看这字迹,却是出身低微的少年写就的赤诚。和那他已经记不清长相的姚大人一起,两个人变成了被他和阿愉害死的活生生的命,他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字迹能对的上,是不是。”叶捕头问道。

“一模一样。”他回答。

屋内静得吓人。叶捕头是在套话,如今对方已经能确定,是他们杀了姚大人,才拿到了线人的字迹。

他呆滞地看向叶捕头,烛光阴影中的男人并无得意之色,竟是失望更多些。

阿愉猛地窜出,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叶捕头下意识的后退,身后却就是墙壁。眼看避无可避,叶捕头闭紧了眼睛,这变故太快,脸上甚至来不及露出惊骇,只有种木然的神色。

“住手!”他一声厉喝,阿愉停住了,剑已经就要刺破对方皮肤。他一把夺过来,抬腿踹了阿愉屁股一脚:“谁准你动不动就杀人的!”

阿愉被他踢了一个踉跄,杀气尽散,被夺了武器的双手不知该放在哪,耷拉着肩膀垂在了身体两侧,不敢抬头看他。

叶捕头此时才面露惊诧,他把剑还给阿愉:“叶捕头是好人。”

其实他这话说得勉强,他只是见阿愉杀人的冷酷模样,顿时急怒攻心。阻止过后他想教阿愉些什么,只能给叶捕头安了个好人的名头。

叶捕头也是聪明人,察觉到其中的不真诚,尴尬蔓延开来。就在他们都在想怎样解开这个局面时,门外传来急促地叫嚷:“叶捕头,叶……”

随即便是一声惨叫,“不好,是顺子!”叶捕头说道,他们冲出去打开院门,顺子已被一根长箭射穿倒地。

凶手在屋顶跑走,叶捕头追了上去,阿愉犹豫了一瞬间,也跟去了。顺子一息尚存,摸出一张纸颤巍巍地递给他:“也是阿贵,阿贵信里的……”

顺子咽了气,他正要一起向凶手的方向追过去,远远看见前方屋顶又站起一人。来不及喊出声,只见阿愉推了叶捕头一把,随后倒了下去。叶捕头抬手扔出件暗器,正中对方胸口,尸体从屋顶滚落下来。

他冲了过去,阿愉趴在地上,同样的长箭穿透后心,血迹迅速氤开。叶捕头面色惨白地坐在一旁,对他说道:“他说你不想我死。”

“他说人是他杀的,让我别为难你。”叶捕头又说。

叶捕头缩缩脖子,瞧向阿愉,仿佛已经在看一个死人。

他此时却冷静得吓人,他知道,有个人能救阿愉。他把阿愉架起来:“阿伟的医馆在哪。”

“啊?”


阿伟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被他一把塞回医馆里。

“救他。”他说道,叶捕头放下了背上的阿愉。

“不是……”

“救他!”他嘶吼出声。阿伟的瞳孔里映出他可怕的脸色,吓得连连点头:“好,好……你把人放这儿……然后,拿些酒过来……”

打开插满刀具的布包后,阿伟镇定了下来,终于显现出未来名医的气势。“出去出去。”阿伟把他们赶到了院子里,关紧了门。

“所以剖尸体当真有用?”叶捕头说道,是想让他放松。

“他可能剖的还不够多。”他回答道。他低头看手上阿愉的血,心想他现在居然还能开玩笑。

他坐在了台阶上,随着等待,熟悉的空虚感升起,逐渐吞噬起了他的心。

他看见阿愉尸体的那一刻同样冷静得吓人,他还公事公办地问道,是谁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阿伟告诉他,是毒发身亡。

他吩咐人去挑副好棺材,找块好墓地,准备下葬。可阿愉的尸体放进了棺材里,在冰窖一停就停了好多日。

他每日照常处理帮派事务,闲暇时才下到冰窖,坐在棺材旁,看一会儿阿愉。死人就是死人,怎么可能像是睡着了,阿愉的手冰凉,他握半天,自己冻得够呛,尸体半点没暖起来。

他心里很清楚阿愉死了,不抱任何起死回生的幻想。偶尔他伸手推推阿愉肩膀,说别睡了,久哥不生你气了,也只是因为好玩。就好像有人和树说话,有人和剑说话,其实不是想要它们活过来有什么回应,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但他可把阿伟他们吓坏了。后来陆老四找了一大帮人,把棺材钉上了,抬出去下葬,一群人围着他怕他暴起发难,他觉得很好笑,平静地让人把阿愉抬走埋了。

他去议事厅办完事,晚上又去了冰窖。里面已经空了,冰窖不大,但他贴着墙壁走了一圈,就好像一眼就能望尽的四角可能会藏什么东西一样。然后他站在了空荡荡的中央,阿愉的棺木之前就是摆在这儿。

他早就知道阿愉死了,可就在那一瞬间,他才反应过来,他再也见不到阿愉了。他把阿愉弄丢了,哪里都找不到了。

空虚从那一刻开始啃食着他。要是能再看一看阿愉就好了,要是能再和阿愉说句话就好了,这念头最开始很微弱,就好像夜里肚子饿时想要是能吃点什么就好了一样。可黎明迟迟不到,这念想始终得不到满足,他饿得饥肠辘辘,什么都填不满。

那极端可怖的空虚感,此时又向他袭来。他坐在医馆门前的台阶上,呆滞地等待着。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天此时已经大亮。“人没事了,”阿伟走了出来,小心翼翼,讨价还价,“你们就不追究我偷尸体了吧。”


阿愉趴在床上醒来,睁开眼睛,皱起了眉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哼叫了一声:“久哥,疼。”

他被击垮了。仿佛多年之后破庙里阿愉的呻吟,跃过时间与此刻重叠。他手足无措,抚摸阿愉的头发:“不疼,不疼了,久哥在这,你别害怕……”

阿愉握起手指,他让阿愉握着他的手,不要抠伤了自己。“久哥,”阿愉小声对他说,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我听你话,你别生我气。”

“久哥不生你气。”他哽住了,认真地回答。

阿愉很开心,放下心事,昏睡了过去。他握着阿愉的手,不敢动弹。他怕动一动就会发现,他正握着的手,指甲开裂,冰冷僵硬。阿愉没能等到他的回应,在疼痛中挣扎,抠断了指甲,孤零零地死在了城外的破庙里。

阿伟后来问他,你和阿愉怎么了,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我说乐意效劳,谁都知道那就是客套话,谁不想留着医仙谷的客套话以后保命用。就你一个,直接问我有没有止痛的方子,说兄弟受了伤。”

因为阿愉怕疼啊,又怕疼又怕苦,熬了止疼的药,还要煮碗冰糖莲子粥才能苦着脸喝下去。当年张三的夫人找来杀手来刺杀他们,阿愉帮他挡了一箭,他没用,只能找得起洪宝的大夫,箭上有毒,大夫解不了毒,只好把中毒的地方割下去。阿愉和他说疼,也疼得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只能和阿愉讲,等我以后发达了,谁也不敢再动你,再也不会让你疼了。

阿伟用沉默问他,他也问自己,后来他怎么会让阿愉那么疼。

他回厨房时,叶捕头和阿伟正一人一碗喝他刚熬好的冰糖莲子粥。“叶捕头盛的,我就分了一点。”阿伟赶忙把事情都推给叶捕头。

“……有没有止疼的方子。”他问。

“我才刚开始研究,效果可能有限,配了你试试看。”

他煮好药,阿愉苦着脸,一口药一口冰糖莲子粥,好不容易才喝个干净。

“久哥不会再让你疼了。”他说道。

他把人哄睡,出门就见到叶捕头。叶捕头在等他,此时他们终于能重新回到昨晚的事。

“姚大人的命案,你想怎么办。”叶捕头问道。

“什么怎么办,你又没证据。”他回道。

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不再是剑拔弩张,反而充满无奈。

叶捕头叹了口气:“上面说这案子搁下了,那就搁下了吧。”他知道这是放过了他们的意思。叶捕头又问:“顺子死前给你的那封信,你怎么看。”

信上阿贵写道,如果他死了,去找玉刀门的掌门关枫,说有人想利用他,拿下洪宝的黑市。

阿愉的事冲淡了他看见这封信时的震惊。前世关枫杀了位恶贯满盈的皇亲国戚,金陵南家出面,来洪宝的黑市买了关枫出海的路,谁料走漏风声,关枫被朝廷缉拿,斩首示众。这成为洪宝勾结朝廷的证据,此前种种谣言的恶果一并爆发,又有人不知从何处得来帮主与朝中那人的通信,江湖和官府一并发难,捉了帮主入狱,最后逼着认了杀害姚大人的罪。

帮里的人都以为是有人想害关枫,他们只是顺路受牵连,没想到他们才是目标。

他不知道。他只是忽然想起刚刚对阿愉作出的承诺,在这摸不到头绪的阴谋之下,更像是不自量力的谎言。

“他对你很重要是不是,”叶捕头见他半天不答话,忽然转了话题,颇有几分认真的神色,“任堂主,你好好教他啊。”

他看着叶捕头,木然地寻思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信不信如果你告诉他要惩恶扬善,他能成为名震武林的大侠客。”叶捕头说道。

“然后呢,像关枫一样被人算计吗。”

“……”叶捕头被噎住了,过了片刻又说,“他那样的身手,吃官家饭也好,要是有他这样的捕头,能破不少大案。”

“和你一样被人偷袭吗。官场那么乱,出了事我半点办法没有”

“……”

聊天无法进行下去了。他们各怀心事地站在院子里,叶捕头最终还是不甘心,一句话戳破了他的虚伪:“任堂主你在找借口,你就是舍不得他离开你而已。”

第七章
他站在昏暗的地牢门口,掏出锭银子,赔上笑脸:“通融通融。”

“快点!”他点头哈腰,走向地牢深处。

“我认罪了。”

“帮主,您别……”

“太疼了……我受不住了,我承认了我杀了姚大人。”帮主哽咽道,这样的软弱同样撕破了他的伪装。他无助地想救命的办法,什么道义什么名声都记不得了:“帮主,你把和你通信的人供出来吧,供出来可能会减轻罪名。”

“……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阿久,我是肯定要死的,所以我没讲是你动手杀的人,”帮主又说道,“我房间的床下,有一块地砖是松动的,下面藏了我们水上陆上运货的渠道网信息,金陵黑市就是想要这个……你拿了给他们,保你自己个周全,也能暗中护着其他人。”

“我……我不行的,帮主……”

“阿久,我最看重你,这份责任只能交给你……”

忽然他又站在了铺子的柜台后,有人拽着他的衣领,他几乎要趴在台面上。

“你有没有出卖客人的信息?”那人问道。

“没有,赵舵主,我保证我没有。”他连声辩驳,对方用力,把他从里面拖出来甩在了地上,他撞翻了货架,瓶瓶罐罐掉下来,他坐在了一地的杂物和污液里。

阿愉出现在门口,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好羞愧,金陵黑市那姓赵的舵主大声讲着你们听没听说过洪宝做的脏事,居然还敢来这人的铺子里交易。客人不管信与不信,见这阵仗都溜走了,阿愉要上前,他把羞愧抛在了一边,他不能在这时和对方起冲突。

“赵舵主,您给条活路吧,洪二做的事,我是真不知情啊。我把洪宝的关系网交了出来,还不足以证明吗?”他狼狈地讨饶。对方离开时,阿愉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又站在了家门口,背着包裹的赵妈说“走了”,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从车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赵妈不要他找城里的大夫,说就是太累了,不做了,回乡下养老去了。

只剩他和阿愉了。他们在院子里喝酒,谁也不想早早回屋一个人呆着。阿愉现在好乖,被人在巷子里堵住了都不会还手,寻个空子跑掉,见了他受欺负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招惹麻烦,只是躲在远处,又能确定他没危险,又保全他脸面。

但他几斤酒下肚,面子就都忘干净了,满腹委屈,絮叨着讲翻身之后要怎么怎么样,阿愉抱着酒坛安静地听他说话。他们都喝多了,相互搀扶着稀里糊涂就倒在了一张床上,阿愉抱着他的腰,脑袋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晕晕乎乎,似乎感受到阿愉的嘴唇反复摩挲过他的脖颈,一声声叫他久哥。

第二天他们醒来,发现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张床上,于是他连着记忆中隐约的暧昧举动一起,都认作了不过是酒醉失态。

阿愉对他表露心意后,有那么段时间,虽然尴尬,但他们依然在努力维系原本的关系。他问过阿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阿愉想了半晌,说可能是从那次酒醉。

“我那一晚抱着你就在想,我真想一辈子守着你,护着你。”

他在记忆里那一瞬间的悸动中睁开眼睛,他正握着阿愉的手。向上看去,睡梦中阿愉安静的脸映入眼帘。他注视着那挺直的鼻梁和苍白的嘴唇,情难自禁,身子倾过去想要亲吻。阿愉就在此时动了,他一个激灵,赶紧又退开来。

阿愉醒了,捕捉到他的动作,似乎有些被吓到。他收敛念头,强装镇定,阿愉眨眨眼,就把刚才的事忘了,和往常一样叫他久哥。但那亲昵的心思却在他心里盘旋,他借口去煎药,赶紧躲出了屋子。

他硬了。他曾经想着阿愉自慰,找借口自己和阿愉相处时不会做出格的事的,所以这私底下的发泄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阿愉受伤,他却依然克制不住欲望,他脑子里只能装下这点事情吗?

他心头一紧,掐了自己一把。欲望被压制了下去,他忍着疼蹲了一会儿,起身去煎药。可刚刚那疑问一旦冒出来,就挥之不去,连煮药的咕咚咕咚声都好像在问他,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阿愉还是为了你自己?

当他自己被审判,他百般辩解。可他曾直接给阿愉定了罪,当他从高处跌落,阿愉那令他心动过的告白,在他幽暗的心里就变了滋味。“你是不是以为我变成了个废人,你就能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了?”他对阿愉说。

他觉得他体会到了阿愉当时的心情,面对对方的伤痛,想要接近想要触碰,爱意却被扭曲成肮脏的欲念。他体会着那种惶然无措,苦涩地回到了阿愉身边。

阿愉见到他端着药进门,就露出了个笑容。阿愉从来记不住自己是为了他受伤的,只记得他的好,而他自己搞得受了伤却还要怪阿愉。他假惺惺的自我感动被猛地粉碎了,阿愉不是他,他也不是阿愉,他说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他懂了阿愉当年的心情,简直恬不知耻。他的感情怎么和阿愉比,阿愉爱他,只想要他好。

而他如果真的要阿愉好,阿愉就不该在这儿。

刚才的审判有了定论,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他把阿愉的伤痛当成了踏板,想要踩着通向他那和阿愉在一起的愿望。

他臊得慌,万幸叶捕头在这时推门而入。“任堂主,关枫现在就在城里,在酒楼和朋友喝酒。”叶捕头说道。

“正好,我把事情和他当面细说。”他赶紧出了屋子。

“任堂主,你不舒服吗,脸色发红。”叶捕头跟出来问,他敷衍了过去,他们一起去了关枫所在的酒楼。

他们刚到酒楼门口,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个酒气熏天,被另一个人吃力地架着。他认出了清醒的那个是玉刀门的大弟子关越,叶捕头在他开口询问前证实了他的猜想。

“关大侠这是?”叶捕头问道。

“又喝多啦!”关越答道。和他印象中的沉稳温和不同,这时候的关越还带点稚气,醉酒的人压在他身上,答起话就颇有几分气鼓鼓。

他们搭了把手,把人扶回了客栈。关越此时拿出了玉刀门大弟子的风度,拱手道谢:“还请二位在门外稍候,家师醒来我立刻告知二位。”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想。然而没过一会儿,关越就开了门:“家师醒了,二位进来吧。”

他前世没见过关枫,但他总觉得江湖人口中的正道大侠会是一副严肃刚正的模样,很难和眼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关枫年轻时该是很英俊,然而人到中年,可能又常年贪杯,难免皮肤松弛面部浮肿,看那一脸的湿漉漉,是被强行弄醒,于是醉意未消,两眼呆滞。罪魁祸首恭敬地站在关枫身后,搞得像两个人在演木偶戏。

他忍住笑意,递上阿贵那封说有人要利用关枫谋取洪宝的信,讲清来龙去脉,关枫皱着眉头一脸不解。江湖人从来不少仇家,关枫一时也理不清其中阴谋也是正常。

“阿越,你最近有见到江游吗?”关枫忽然问道,关越瞥了他们一眼。他们明了是有些事不想被外人听到,告辞离开。门后隐约传来关越的声音:“他武功那么好,师父你不用担心啦……”

他已经提醒了关枫小心提防,剩下的事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回到住处,阿愉又睡了,他心虚,蹲在了门口没有进去。阿伟来来回回经过,路过一次就疑惑地瞧他一次。

“你养伤的时候阿愉不进去,就在门口呆着,买了点心让我拿给你,说他给的你不要,”他记起阿伟问他,“你和阿愉到底怎么了?”

是啊,到底怎么了呢。

在阿愉和他表露心意几个月后,他落入了一伙人的手中,威胁他交出手里掌握的秘密。阿愉来救他,在那个昏暗的地牢里,蒙面的首领说道:“我们几个人虽然不才,但有这机关暗器的辅助,何君愉,你真的有把握带着他全身而退吗?”

阿愉攥着手中的药瓶,沉默不语。

“把药喂给他吧,只是化功散,以后身体虚弱些,但好好调理,自理还是没问题的,总比丢了性命好,不是吗。”

他不想变成个化功后走路都吃力的废物,“阿愉,拼一把吧,”他说,“踏进江湖就都料到了,拼一把,什么结局我都接受。”

阿愉从来都听他的话,只有这一次忤逆了他。“久哥,我不能让你有事。”阿愉说。

他拼命挣扎,阿愉压制着他,一声声叫他久哥。他太慌了,听不出其中的哀求,他听到的是小时候父亲毒打他时的咒骂,街头恶霸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后的嘲笑,还有未来,他在床上被操弄时耳边的轻薄言语。

阿愉最后不得不卸了他的下巴,才把化功散灌下去。化功的感觉就像是有把锥子刺进了丹田,全身的力气从那里一点点流失。阿愉源源不断地将真气渡给他。阿愉是怕他疼。

可他气疯了。他让阿愉滚去刑堂领罚,他宁可在疼痛中熬着,也不想见到阿愉。

然而他对阿愉是气,对别人却是怕。他们来探视,是来打探消息,有些人是想要他死的。

他做噩梦,梦见落入见不到光亮的深渊。“久哥!”他睁开眼睛见到阿愉,顿时觉得安全。阿愉握着他的肩膀,温暖的手掌驱散了恐惧。

可他立刻陷入更深的惊惧。他这个样子,只会越来越依赖阿愉,到了最后,阿愉的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绝望化作恶毒,他像对待脏东西一样,躲开了阿愉的触碰:“你是不是以为我变成了个废人,你就能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了?”

不懂爱是什么的他,根本没想过,爱是能够战胜私欲的。阿愉爱他,是想把最好的给他,努力地想保护他,见他受伤,阿愉只会比他更痛。

那时阿愉守在他门外,不敢被他看见也不想离开,心里是什么滋味?刑堂里留下的鞭伤,是会让阿愉委屈,还是信了他的鬼话,觉得这疼痛是应得的,是在为自己的欲念赎罪?

他握了截树枝在掌心,合起拳头让它刺进肉里。忍了一小会儿,他一把丢掉了。明明他才该疼一疼来换自己的债,可他吃不了那苦。

他妄图找个取巧的法子,不要让阿愉再受伤就是了。然而他现在连云苍派到底是怎么掺和进来的都不知道。他怀疑过幕后主使是金陵黑市,毕竟洪宝出事后接手的就是金陵黑市。他也想过或许是南家在捣鬼,后来真相大白,出卖了关枫的就是主动提出为关枫买路的南家。

在他的记忆里,云苍派从来没正式和他们起过冲突。

他越想把事情弄个明白,就越发现,在他掌控中的事情少得可怜,原来他曾经是那么不自量力。


阿愉年轻,伤好得很快,这段时间为了伤口愈合不得不清淡饮食,早就馋得不行。他带阿愉去金陵最有名的酒楼,点了一桌招牌菜,阿愉差点把脑袋都扎进去,吃了个干干净净。正赶上对面的戏班又出了新戏,等玩够出来,夜已经深了。

他们往回走,忽然见到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路旁左顾右盼。走近后发现竟是关越,他打了个招呼,关越开口像是想说什么,却又立刻咽了回去,向他回礼。

他瞥见小巷里几匹马已经备好,知道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正踌躇着是否要开口询问,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跑到了关越身边,一脸困意,问道:“师兄,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呀。”

“再等等,再等等,快了……”关越安抚道,声音却越来越轻,仿佛在喃喃低语,“……快了。”

这孩子慌了神了,他想。这念头冒出来,他最初觉得有点好笑,然后他意识到,关越和阿愉差不多大,在他这个实际上的中年人眼里,可不就是个孩子。

“任堂主,你那日说,有人是要利用我师父……”病急乱投医,关越终于说出了实情,“……他四处查探,发现有一位朋友落入了端王手中。”

提前了。他心头一震,本来关枫还要再过段时间,才会杀掉端王。这端王是皇上的叔叔,深得皇上信任,平日张扬跋扈,欺男霸女,关枫杀了他,江湖上人人称快。可谁都不曾说清其中的具体缘由。

“所以他去了端王府?”

“……他说如果子时前还不回来,就让我们出城去,走得越远越好。”

他转过无数念头,帮,或者不帮。帮了,或许惹上端王,可不帮……

关越却已经下了决心,跪了下来:“任堂主,师父于我有养育之恩,我要和他同进退,只是小师弟在身边,之前无人可托付,现在恳请任堂主,如果我们没回来,将小师弟带出城去交给我其他师弟,这个恩情,玉刀门定然不会忘!”

他很不合时宜地想到,玉刀门终于和他们做生意了。

他又记起关越那一声真情实意的“节哀”,这样难得的善意,他总该还。

“关少侠客气了,”他把人扶起来,“这阴谋我们洪宝也受了牵连,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据我所知,玉刀门其他弟子都还年龄尚小,如果你们都出了闪失,怕是处境艰难。端王府,我们走一趟就是。”


端王府守备森严,可这晚里面的侍卫都赶往一个方向,他们轻松地避开巡逻,比侍卫更早的到达了混乱的地方。

他们躲藏在假山后,瞥见关枫背上背着一人,正奋力拼杀着,虽然武功高强,可有了背上伤者的负累,还是逐渐落了下风。他和阿愉撕扯下衣服蒙住了脸,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包药粉,起身洒了出去,顿时滚滚黄烟笼罩,是他从阿伟那里搜刮来逃命用的。

“这面!”他们冲进去拽住关枫,向外撤去。出来时阿愉没带剑,这时随手捡了把刀,在烟雾中遇上几个王府的侍卫,纠缠在一起,他在一旁甩了几个暗器,这才顺利摆脱。

回头却见到关枫盯着阿愉的招式,面露震惊。来不及多想,追兵接踵而至,他们逃出王府,在巷子间穿梭,过了一刻钟,总算暂时安全了。

关枫落脚的客栈是回不得了。他们带着伤者,阿伟这样的大夫家也会是排查对象,思来想去,一群人半夜三更地拥进了叶捕头家。

阿伟也被从被窝里拖了过来,关枫那名叫江游的朋友浑身是血,刑伤层层叠叠,连关枫的背都被染红了。“还好医治得及时,否则怕是活不过今晚。”阿伟说道。

关枫面色铁青,守在床边为好友运功疗伤。小孩子困得不行,虽然这阵仗吓人,可见到师父回来了,倒头就睡着了。只剩他们这群成年人,心事重重地挤在叶捕头家的院子里晒月亮喂蚊子。

“你觉得所说的利用……和这个有关?”他问道。

“江游如果死了,我也不知道我师父会做出什么事……可能会杀了端王吧。”关越说道。

他的确死了。你师父的确杀了端王。可为什么江湖人人传唱关大侠大仁大义为民除害,江游这个名字他们却从不曾听闻?就像是被埋进了故纸堆中,又像是被扔进火里烧成了灰。

“端王为什么要捉这位江公子?”他又问道,关越面露难色,没有回答。

迷雾重重,前路未卜,他扭头去看阿愉。阿愉在月光下安安静静地坐着,低着头神色茫然,令他不由得想起关枫盯着阿愉时那震惊的神情。

似乎有什么正在涌动,就快要浮出水面。


“你姓什么?”江游费力地抬起手,攥住了阿愉的袖子。

阿愉低头与江游对视,另一只手背在手后虚握成拳,微微颤抖,心里似有惊涛骇浪。沉默半晌,两个人其实已心知肚明,但阿愉还是轻声回答道:“姓何。”

江游咧了咧嘴,本来是俊秀的五官,但这一笑,就带了几分邪气。情绪激荡,男人嘴角又渗出血来,“你好好休息。”关枫说道,带着他们离开了房间。

“不是阿越怀疑你们,不愿说出实情,而是这事情过于敏感,”关枫说道,“我也是见了何少侠用刀才……”

关枫顿住了,不知他们是否愿意把事情摊在明面上来讲,于是话锋一转,由他们自己来做决断:“四年前,关外浮屠刀一派被灭门,正是朝廷联合了一群武林人士,想要夺取浮屠刀法。”

他已经做了帮主后,有一次阿愉突然失踪,过了好多日,带着伤回了家,进门就昏倒在地。他赶紧派人去打探,得知了当年的浮屠刀灭门一事,领头的将领近日暴毙,而浮屠刀中有一系正是姓何。

他虽然早就知道,可今日的种种情况,令他不用伪装成震惊。

“江公子身上有浮屠刀法?”

“他一直隐姓埋名,哪想到还是被人查出了来历。他不是中原人,浮屠刀法最擅长战场破阵,人们总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恐怕是那些正道人士,也会觉得端王做的有理吧。”

所以他们打着关枫为民除害却惨遭出卖的名头攻击洪宝,却又隐去来龙去脉。什么正道人士,什么江湖道义,不过如此。

但他有比愤世嫉俗更重要的事。灭门的惨痛记忆被重新翻出,阿愉从昨晚至今都是副恍惚的神态。“你是不是昨晚就认出他了?”他柔声问道。

阿愉看他,满眼的水汪汪,又赶紧垂下眼睛不让他察觉。“我爹和我讲,我有个远走中原的小叔叔……我见过画像。”阿愉小声说。

阿愉那一次报仇受伤,可能是了却一桩心事,也或许是从此彻底斩断了过往,人突然就垮了下去,病了一场。强打着精神和他讲话,可眼睛里神都是散的。阿愉只有他了,这念头在那一刻令他满是柔情,他伸手揉了揉阿愉头发,安慰道:“没事,有我呢。”阿愉望向他,眼睛里重新有了光亮,甚至比以往更盛。

现在阿愉找到家人了,他该是高兴的,可心里却不知怎么空落落的。

“这个毒我从来没见过啊,”阿伟对关枫说着,从屋里走了出来,“按江公子的说法,白色粉末状,遇水变紫,喝下去后只要不运功压制,或是情绪激荡时,都会丹田剧痛,功力日渐流失。我没见过这种症状的毒。”

他心头大骇,阿愉反应比他更快,猛地扭过头去看。

“我……我能进去看看吗?”阿愉问。毕竟是亲人,刚重逢就得知对方中了毒,震惊也是正常。

阿愉进去了。他麻木地迈开腿,不知是怎么走回的房间,门一关上,他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是一种叫紫砂的毒,以前我还以为只是江湖谣传,没想到真的有这种毒。只是谁也说不清这毒的来历,”阿伟对他说,犹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中毒有一段时间了,可能……”

在去救他之前就中了毒。所以才无论如何不肯赌一把,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是那些人的对手。所以在他得知可以借用他人一半功力,逆转化攻散的伤害时,阿愉才会犹豫。

“久哥……久哥,我一直在寻找方法,你再,再等等好不好?”阿愉说,他只当是敷衍。只是一半的功力,再过个几年,就能复原如初,连这都不肯帮他吗,还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正合了对方的心意?

那一刻他恨极了。他压下真实情绪,露出个笑容:“你帮久哥一次,久哥就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那样突兀,演技那样拙劣,阿愉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谎言。可阿愉相信了,是太想要和他在一起了,哪怕只是死前短暂的幸福也好。然而,曾经幻想过的好事情一样都没能成真,阿愉独自揣着疼痛和恐惧,和着破碎的梦,走完了最后一程。

“他本来能压制住毒性的,他功力那么深……”阿伟唏嘘地说着,可他面无表情。他得知了真相的那天没哭,此后那漫长的日子里也没哭过。

但此刻,门外关枫和阿伟在讲话,阿愉正和刚找寻到的亲人呆在一起,他靠着门板坐在地上,突然哭了出来。


江游是当年何家天赋最高的一位,所以虽然紫砂没有解药,调养几日后,勉强也可以压制住毒性,再加上关枫的帮助,暂时性命无虞。
事情到这,即使愤恨,但不足以对端王有杀心,关枫打算先带着江游回玉刀门养伤,之后再慢慢寻找解药。

前世洪宝落入圈套的导火索没了,在对方进一步行动前,他和阿愉在金陵也没什么事可做,于是告别众人回了寒山。

夏天到了,太阳很晒,他无心为帮派跑腿,整日呆在家里,无事可做时就总会发起呆来,回到他们离开金陵的那天早上。

“不知道任堂主舍不舍得让阿愉随我们去玉刀门,”关枫对他说,“江游这毒难解,世道人心险恶,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浮屠刀法,失传可惜了。何况阿愉天资那么高,如果有正宗刀法,未来不可限量。”

他支支吾吾,没有答应,又鬼迷心窍,没和阿愉提起。日复一日和阿愉相对,愧疚愈来愈深,看着阿愉无聊时在院子的石桌上打瞌睡,不由得想即使什么都学不出来,在玉刀门有关越这样的同龄人作伴也很好。

那夜比往日更热,他在睡梦中都觉得热浪滚滚,翻来覆去,可席子却越来越烫,他忽然被呛醒了。

整个院子已经被火染红,他赶紧往出跑,跑到院子里遇上阿愉,也是刚从屋子里逃出来。屋子的部分此时已经开始坍塌,“赵妈!”他和阿愉同时反应过来。

赵妈的房间,火光中一个身影摇摇晃晃,他们冲过去,不停地有木头掉落阻住他们的去路,赵妈被砸了一下,所幸阿愉及时赶到了,抱起赵妈,逃离了火海。

赵妈向来小心,是有人纵火。或许是帮中和他不对付的人,但更有可能是他金陵走一遭惹来的祸端。房子塌了,难以修复,帮主给他们又找了个住处。百般探查,没有结果,而家里,赵妈受了伤,又惊吓过度,一病不起。

他飞鸽传书,请了阿伟过来,阿伟望闻问切,出来后对他摇头。

“你不是神医吗。”他说。

“……大夫又不是神仙。要是我和你没交情,肯定说有救,然后给你开一堆方子,但其实都是骗人的。”

“开个方子骗骗她吧。”

拿着阿伟给的可以缓解痛苦的方子,煎了药给赵妈喝,赵妈喝了就总说好多了,明天就能下地了。可明天再明天,转眼一个月过去,赵妈越来越瘦,手腕的骨头支愣出来,摸着硌人。

阿愉好难过,和赵妈呆在一起,没一会儿眼睛就变得湿漉漉,垂着嘴角说话声都变哑。他怕影响到赵妈的心情,把人支使开,自己来照顾赵妈。

“我走以后,你不准打阿愉。”

“瞎说什么啊,”他心里忽悠了一下,摆出埋怨的语气,“你也真是,我对他好你不记得,就那么一次要打他,你记到现在,偏心。”

是有那么一次阿愉闯祸,他气得不行,抄起马鞭就要抽,阿愉转身就跑,在院子里和他转圈子,赵妈跑出来把人护在身后,一副你要打他以后再也没饭吃的架势。赵妈一向好宠阿愉。

“养孩子不是养狗,吃喝拉撒照顾好就行,养孩子要教,要为他以后考虑的,”赵妈叹气,她的儿子要是没死,也该是阿愉这么大了,“我就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你成天带他在院子里斗蛐蛐,掷骰子,还喝酒,是我和他讲要多读书,他才开始买书回来看。”

赵妈不愿拖累他们,回乡养病,走得干净利索,然而这次截然不同,“我是真不放心你们小哥俩。”赵妈哭,握着他的手,好不甘愿。

可再怎么不放心,她还是走了。她丈夫和儿子都死了,乡下亲戚嫌她命不好,于是她来了城里,如今死了,也不想回去,他照着她的意思,葬在了城外的墓地。

送葬回来,家里只剩他和阿愉了,只觉得空得无法忍受。正是黄昏时分,人们要回家去,街上一时喧嚣,他们站在大门外,用这声音来填补空落。

“关枫和江游邀请你去玉刀门学刀法,你去吧。”他说道。这不止是空落了,这就像是在拿刀剜出他的心。可他必须这样做,赵妈说得对,“我教不了你什么,我没用。”

阿愉并没有很震惊,只是看了他好久好久,他转过头不去和阿愉对视。他看着远处街上人越来越少,他听见阿愉说:“久哥,那你呢。”

他没想到阿愉会这么问。“我……”他语塞了。能给阿愉找到条出路,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而他自己,就这样了。

“我这样也挺好啊,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你又不会出了名就嫌我不入流不理我。”他说得满不在乎。可又要怎么在一起呢,他不敢继续想了。

“可你会受欺负的啊,”这样伤他自尊的实话,他却没法反驳,因为阿愉好认真好认真,“我不想你受委屈,久哥。”

阿愉总是说的好少,心里藏的太多,此刻开了个口,就再也忍不住,都倾泻了出来。

“我……我在家排行第二,他们对我很好,但也总忽视我,他们去喝喜酒,留了我看家,所以我才有机会逃了出来,”阿愉说,“但我中了毒,瞎了眼睛,护送我的侍卫可能是死了,可能是跑了,有一天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从边塞一直流浪到这里,我不停地走,有人想施舍我,可看清我的发色后就转而打我,还有人想骗我去做苦力。也有人对我好过,但你是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可能我爹娘都没和我那么亲近过。”

阿愉最开始讲得还有些磕磕绊绊,带着犹豫,但说到最后,阿愉直视着他的眼睛,只剩了坚定。

“久哥,我眼睛好了的那天早上,睁眼看见你趴在桌子上。我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要一辈子护着你。我清楚有很多很好的人,像关枫、我小叔叔,小兰,可我没那么在乎他们啊,我不想行侠仗义,也不想扬名立万,我只在乎你,我只想守着你。”

“久哥,我知道你为我好。这段时间,这么多事,江湖太复杂了,你想我能好好的。可不在你身边,我怎样都不会好的,”阿愉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久哥,这里人好多,活着好累啊,我们好好赚钱,然后去塞外买一片马场好不好,那里人少,逍遥自在。”

忽然间,他觉得阿愉的话,就好像在说一生都想和他在一起。这似乎就是告白了,他原本以为阿愉要离开了的心,又被喜悦占据,他甚至已经在幻想今夜的耳鬓厮磨,他所错过的,所失去的,都将被找回来,再不会有缺憾了。

他就要抬手,把阿愉拽过来亲吻。阿愉却又垂下眼睛,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久哥,我们那里的姑娘也很漂亮,你有孩子后,我可以教他骑马射箭。”

幻觉褪去了。这“你生个孩子陪我玩”的心愿让他哑然失笑,但他觉得自己笑得仿佛在哭。他赶紧转头,像是在深思阿愉的提议, “是啊,有了钱去塞外很好。”他终于轻声说。

阿愉好开心。他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对啊,塞外天高地远,只有他们两个人,总有一天阿愉会和他在一起的。

“好啦,我去做饭。”他说道,有了希望,他就有了动力,他要在那之前把阿愉照顾好。他进门去了厨房。


他没能看到,阿愉背在身后的拳头终于松开,掌心是指甲扣进去的印痕,已经渗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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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3 20:54: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日子转眼过去了大半年,到了深秋,天高气爽,本来该是去郊游最后的好时候,边塞战事却突然吃紧,货运路线受创,黑市生意冷清了不少。

自从金陵回来,和帮主把事情一一讲明,帮主从此和朝中那人断了来往,此时不要说帮忙活动,官府的人可能是受了指使,几次三番为难,他们不得不有所收敛,把生意转到地下,又受了些损失。

但好在帮主结识了金陵的一位官场人士,官职不高也没什么势力,然而恰巧和边塞负责货运的官员有些旧交情,让他帮忙搭线,疏通疏通,也还过得去。

更让他们松一口气的是,帮主请了个神偷去端王府走了一遭,找到了帮主当时和那朝中人的通信,那人果然就是端王。信件偷回来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虽然还留下种种疑团,但关枫还活着,信件没了,最直接威胁到他们的事总算暂时消除。

黑市困难,帮主把很多麻烦事给他去做,他反倒比之前多了不少收入。他盘算着现在塞外受战争影响,中原的客人少了,马场和马匹价格该跌了不少。照这个形势,到明年年底,他和阿愉就可以走了,虽然手里的银两不够搞个大牧场,但马会生小马驹,牛会下牛犊,会越来越好的。在江湖里夜长梦多,早点走才好。

他想到这些,对阿愉的渴望就没那么难忍了,心情总是很明朗。他受帮主嘱咐去金陵办事,正好和阿愉去江边酒楼看雪景。“我们那里雪会下好大,没到膝盖,”阿愉说,“但没有这么大片的江,有大河,冬天结厚厚的冰,可以去凿冰捉鱼。”

“那会好冷吧,”他笑,阿愉就也弯了眼睛,“一会儿去成衣店,买些厚衣裳。”他已经开始想要带什么了,想着就会很开心。

“……关枫……”

这名字隐约传入他耳朵,他立刻支起耳朵听。原本雪景中白茫茫的天地令他心情舒畅,现在却让他觉得有些冷。

于是离了窗边往里坐了坐,也好听得更真切。

“国家有难,他却护着那异族杂种,不肯交出浮屠刀法来,什么侠义之名,都是假的!”

“是啊,你别看端王平日里行事偏激,可大是大非面前可不含糊。”

“……”


“金陵已经传遍了,说端王想要拿到浮屠刀法送给边防军,但关枫护着他的异族朋友,不肯交出。”叶捕头说。

“太荒唐了。”他低声说,不敢相信事情会这样发展。

“虽然端王的做法我不认同……但我也不太理解为什么关大侠不肯劝江游交出刀法,现在边塞吃紧,将士死伤无数。”叶捕头一脸郁色,心事重重。

“我们家的东西,为什么要交出去?”阿愉突然说道,阿愉好少在他和别人说话时插嘴,而且带了不满,“你问问那些世家大族,肯不肯将他们的秘笈交出来?”

“可我以为关大侠会和他们不一样!你不管我不管,那些将士和他们的亲人就活该受苦吗?”

“行了行了,端王很大可能就是在瞎说,说是要为战事出力,但私下里多半用来武装自己的势力了,这我们都该清楚,那还吵什么吵。”他打圆场,叶捕头没再说话,他们不欢而散。

“对不起,久哥,我不该说话的。”阿愉的怒气很快消失了,做错了事一样对他说道。

但他觉得阿愉这样很好,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仿佛他的影子,喜怒哀乐在外人面前都隐藏起来。“你做的对啊,生气就要说出来,别总憋在心里。”他说。

其实叶捕头的态度也令他迷惑,这人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怎么今天也这么大脾气。但就连和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叶捕头都这样想,关枫的处境令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过了十几日,关枫忽然到寒山找他,说江湖上流言四起,江游现在毒性未解,他们打算先出海避避风头,正好寻访海外仙山,看能不能找到解药,所以想向洪宝买出海的路。

这正合他意。有阿愉的关系,江游他本来就想保住,再提到紫砂毒,他更是心生愧疚。他太想补偿了,阿愉唯一的亲人,他怎么都要帮的。

虽然有隐约的担忧,然而他转念一想,这次送关枫出海,又能有什么圈套呢,线路如果再被出卖,众人不再会群情激愤了。但他为了保密,和帮主说后,亲自安排了这件事。


“下次见面,可能就是在故乡了。”江游说完,和关枫登船远去。

故乡这个词从未令他如此亲切过,就仿佛他也属于那里,这因阿愉而起的归属感,让他不免对江游都起了几分依依惜别之意。

关越决定了要留下来独自闯荡一番,未跟随二人前往,此时更是充满离愁别绪。

“天色不早了,明早再走吧。”他挽留道。

“不了,我要赶回玉刀门了,”关越叹了口气,“我要赶紧见到师弟们,和大家在一起,可能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他很少见到有人如此诚实地袒露自己的情绪。“你是不是也有点难过。”关越走后,他问阿愉,阿愉要是也多说一点就好了,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等风头过了,他们就回来了。”他安慰道。

“嗯,我知道。”

说着话,他们已经进了城,刚下过雪,一眼望去大片白色,其间又点缀着红,是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准备过年了。“今年吃什么啊,久哥。”阿愉问他。

他回忆起以往赵妈准备年夜饭的景象,很是伤感。可阿愉在旁边呢,他不想带累着阿愉一起伤心,强打起精神回道:“你又不会做,就负责列单子吧。”

“我爹说我小叔叔特别会吃,等他回来了,以后就可以让他做了。”

他被逗笑了,说起以后,此时的阴霾就一扫而空。他们遇见不少熟人在街上来来往往准备年货,这看惯了街道和人,想到可能是最后一次在这里过年了,居然生出些不舍。洪宝的人在给乞儿们发吃的穿的,他们没做过什么大善事,但对这个小地方的乡亲,还是能帮就帮一把的。

他总说自己稀里糊涂被洪宝骗了进来,可现在突然就觉得,也挺不错的。再说,不这样,他怎么遇到阿愉呢。

他赶在年前去帮主家拜访,盘算着顺点年货回来。“血留着灌血肠,阿辉半年前信里就说了想吃。”帮主正亲自指挥厨房杀猪,什么君子远庖厨,对他们并不适用。

“阿辉要回来啦。”他问。

“就这几天了。”儿子一年到头不回来几次,夫人去世后又没再娶,也就过年时家里能热闹些,帮主一脸喜色,心情极好,他成功地带着肘子肉回了家。

也不知道自己走后帮派会怎么样,还会有什么阴谋。但他转念一想,人各有命,哪能事事周全,能挽回阿愉,已经是圆满了。


阿辉没按时回来。头两天帮主没担心,说自己让阿辉回来之前先去乡下大哥家拜访,可能那面留着多住了几天。可小年了,人还没回来,帮主给自己大哥写了信。大哥的回信没收到,收到了绑架信。

“之前就有人向我买关枫的去处,我怎么就没提高警惕呢,”帮主一路上魂不守舍,不停地念叨,“我怎么就没留心呢。”

他有不祥的预感,但还是附和着洪基和陆老四,劝帮主放宽心,阿辉一定能安然无恙的。

“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否则,休怪我心狠!”蒙面的男人让他们听一听阿辉的哭声,立刻又令手下把人带走,给他们下了通牒。

“对孩子下手,你堂堂……不怕被人耻笑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拿到刀法为国出一份力,背负骂名又算得了什么!”那人中气十足,听起来是个高手。帮主似乎知道对方身份,可怒火忍了又忍,终究没说出来。

那人放声大笑,口气更加轻蔑:“再者说,洪帮主,你敢告诉天下人我是谁吗,我向你买过情报,便是客人了,你们的规矩,怕是不能泄露客人身份吧。不入流的勾当,要守的规矩便多,否则,谁会容你们呢?”

对方竟是毫不顾忌地说出他们泄露关枫的行踪,坏了规矩的后果,却更显露出这人的成竹在胸。威压之下,帮主心中的天平倒向哪一边,他们都看在了眼里。

“帮主……”他脱口而出,帮主一惊,重新动摇了起来。可他无法像所想的那样劝阻下去,他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面是想要保住阿愉唯一的亲人,一面却又羞愧于为了私心要让帮主牺牲儿子的性命。如果那个房子里的是阿愉,他想,他就能理解帮主了,放在心上的那个人,抵得过世上其他的一切。

“我去周围看看,有没有机会搭救。”阿愉忽然说道,他不抱希望,可还是点头,却听见阿愉走前轻声对他说:“久哥,救人要紧,别的以后还有回旋余地。”

他不知阿愉被夹在当中,又是以什么心情说出的这话。他心疼,可阿辉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可耻地选择了沉默,屋门再被打开的那一刻,看见帮主的神情,他们就都明白了身为一个父亲的选择。

他无能为力,盯着被拖出屋子的男孩,心中惶然。

剑架在了阿辉的脖子上,略一用力,就是一道血痕,阿辉哭得更厉害了。“住手!”帮主大喊,“我说,我……”

“爹!别说!伯父死了!他为了救我被他们杀了!”

阿辉一直在哭,哭得嗓子变了调,小孩子一般被吓破了胆的尖利,可帮主还来不及出声安慰,阿辉猛地撞向了脖颈上的剑锋。男孩没再能说出别的话,倒在了地上抽搐,所有人都愣住了,在一片静默中,他听见帮主的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响声,仿佛是儿子的血在从自己的喉咙中涌出。阿辉没了响动,帮主的声音同时消失了,高大的男人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帮主同时送别了哥哥和儿子。

“洪帮主节哀。”前来吊唁的人,反反复复讲着同一句话。

“他们是被人害死的。”帮主说。

众人一愣,他低声阻止:“帮主。”

帮主紧闭双眼,面色决然。“帮主!”陆老四和洪基也急忙出声,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向我买情报,杀了我儿子的,就是云苍派掌门!”

有人震惊,有人慌乱,还有几个,在人群里,露出个得意的神色。只有洪宝的人在愤怒。

他夺过一个帮众的长枪,掷向了帮主,帮主连忙躲闪,抢刺进了墙上。

“帮主犯了帮规,和众人同罪,”他压抑着颤抖,努力地义正词严,“念在今天是送别阿辉,我不计较,如果三日之后,帮中还不发追杀令,我宁可和众人为敌,也要杀你!”

他转身就走,身后一片哗然。“……他说得对……”他远远听见陆老四犹豫的声音,又有脚步声急匆匆出来。他没回头,阿愉紧紧跟着他,他回了家里,一把关上了门,像是这样就能刚刚的一幕关在门外。

他瘫坐在台阶上,阿愉踟蹰着蹲了下来。“我们现在就走怎么样,什么都不管了,去塞外,逍遥自在,”他喃喃自语,阿愉除了久哥,什么也不会说。他想抱着阿愉哭,多少年过去,其实他一点长进都没有,他当年在牢里被帮主托付了大事,跑出来先去喝了个大醉,回家向阿愉和赵妈闹,说为什么就得是我啊。他现在没醉,所以勉强不闹,但他还是一遍遍重复,“凭什么就非得是我啊……”


三日过后,阿辉的坟前。

洪基和帮主已经在那里了,陆老四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过来。帮主把一捆捆书扔进火堆里,书页翻开,正正经经的外皮里面包的都是淫词艳曲。

“我不让他看,不让他看,怕他学了里面那些男人,没了骨气,”帮主一边烧一边喃喃地说,“早知道,让他和我一样没骨气就好了。”

“帮主!”他们拜了下去。宁可身败名裂也要告知天下人仇人的身份,是父亲对儿子的爱;令手下人演了出戏保全帮派诚信名声,是对众人的义。帮主说自己没骨气,他们无地自容。

谁也没告诉帮主,云苍派掌门捐了万两黄金给边塞将士,又捐了万两黄金给阵亡家属,人们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误伤了个孩子,也是情有可原。他们只在骂洪二,拘泥于规矩不顾大义,袒护异族人,害死了自己儿子,却又为了私仇坏了规矩,将客人身份昭告天下,实在是宵小之徒。

“说来可笑,我一派之主,但一直怕疼。总做噩梦,梦到像我那当年死去的哥哥姐姐一样被人用刀杀了,然后被吓醒。毒药好,毒药好,塞外的新货,没痛苦,”帮主端了药,絮絮叨叨着拉他起来,忽然像父亲一样摸了摸他的脸,“对不住,阿久,要把担子扔给你了,我不是因为,因为……”

帮主在告诉他这个将帮派与自己撇清关系,又名正言顺推他上位立威的计划时,他问凭什么,凭什么就得是我,我就长了一副能不顾感情杀人的凉薄相吗。

“我那天在说气话,我知道为什么,我们剩下来的几个歪瓜裂枣里,我比他俩还是强一点吗。”他说,帮主笑了,他们也笑,可没笑几声,洪基就哭了起来。

“别难过,从我爷爷开始,为了保守秘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哥哥和姐姐,小伍,阿辉,今天到我这儿,洪家也就解脱了。我去和他们团聚了,挺好。”帮主说完,将毒药一饮而尽。

阿辉的墓旁又添了新坟。帮主留下的钱,他都响应云苍派掌门的号召,捐了出去支援边塞,没几日对方又退了回来,信使当着很多人的面说掌门无论别人怎么说,自己心里总是觉得有愧,这些钱拿来好好安置洪帮主的亲人吧。又说一个月后掌门要召集天下英雄共商大事,请他前去。

对方将这场戏信以为真,但他不知道如果真的见面,他还能不能藏住恨意。他找了个刚接手帮派,事情繁杂的借口推脱了。他每晚睡不着,坐在桌旁,躺在床上,计划着要怎样报复。可眼见这聚会声势越发浩大,云苍派掌门已经隐隐有要被推选为武林盟主之势,甚至连朝廷都派了人前往。他嘴上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照这样下去,十年后对方可能早就借着朝廷的力平步青云,洪宝十年后还存不存在都不好说。

他思来想去,也只想出再等几年,让阿愉杀了对方的笨办法。可他怎么又把阿愉拖进了这个无底漩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一走了之,阿愉说除了他别人都不重要,他却无法做到同样的事。

他或许永远没办法回报同等的爱。这一桩桩一件件混在一起,他烦躁极了,武林聚会仿佛成了一个断头台,他总觉得这一刀落下,将会有什么一发不可收拾。在前一晚,他完全无法入睡,在院子里不停地踱步,正巧听到了围墙边发出的声音。


“他们去昆仑山前,让我把浮屠刀法的秘籍交给何少侠。”从后墙偷溜进来的关越魂不守舍地说明来意。

昆仑山太远。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他们也不知道想要等到什么,或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没人能说清第一条讯息是来自哪里,可能是驿站的快马,也可能是谁家养的信鸽,或者是轻功高强先行下山的武林人士。短短半个时辰,寒山每个人都听闻了武林大会的变故,讯息又飞速地传向更远的地方。

他们说玉刀门关枫伙同那异族魔头,混进了武林大会,杀害了云苍派掌门,又被在场英雄合力击毙。

就仿佛有些死亡,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方式,但却是命中注定。

可前世被人们同情和帮扶的玉刀门大弟子关越,如今只能躲在他们家里哭。

他说师父和江游走后,有人来玉刀门刺探二人下落,他担心师弟们的安危,就带着大家躲进了后山,出来后才得知洪宝的惨案。他一错再错,又按着师父留下的通信方式,把此事告知,害得两个人执意返回,上昆仑山丢了性命。

关越眼泪不停地流。他和阿愉谁都不是安慰人的料,但至少阿愉和对方年龄相近,陪在了一旁。“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阿愉一遍遍地讲,还和小孩子拿糖果哄人一样,捧出了浮屠刀法给关越看。

浮屠刀法精妙绝伦,该是每个刀客所追求的。但关越看了两行,眼睛就又模糊了,继续拿袖子擦眼睛。

“不要哭了,”阿愉说,“男子汉不能哭的啊。”

“谁说的,我师父喝多了以后也哭。”关越反驳,可一提到师父,哭得更厉害了。

最后还是他去了厨房,吩咐人熬了锅冰糖糯米粥,煮了肉,炖了汤,冬天吃些热的甜的,该是心情能好一些,又给关越灌了半壶酒,总算让人镇定了下来,回房睡了。

天也黑了,但阿愉踟蹰着跟在他身边,“久哥……”可又不继续说了。

“难过就说出来吧,”他说,把人拽了过来,拥进了怀抱,“男人在外面不能哭,在家怕什么。”

阿愉比他高了,低下头埋进了他的肩膀。“我刚认识他,现在明明就是和之前一样,但是……”阿愉声音颤抖了,于是又没了动静,到底不愿意让他听到哭腔。

阿愉又只有他一个了,他忽然想到。可和那时的柔情不同,他觉得苦涩。他犹豫着揉了揉阿愉的头发,向阿愉道歉:“对不起,我又食言了。”

他在讲自己终究没保住江游,也是在讲,他没办法很快地带阿愉回塞外了。

阿愉摇头:“我知道,久哥,我知道,你要是抛下一切走了,也就不是你了,”阿愉停住,过了好一会儿,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像是恐惧又像是请求,“久哥……你会有很多重要的事了,但久哥……你别不要我。”

阿愉轻轻颤抖,那样无助,就好像预知了本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他本该在阿愉从刑堂出来就立刻去探望,但他硬是拖到了晚上。他开过不少次玩笑,说你再搞砸事情,扔你进刑堂长长记性。如今玩笑成真,他却不敢去面对阿愉了。

在外面踟蹰,他突然厌恶自己的逃避,事情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何况当时那么多人要求他不能徇私,他不做做样子,怎么平息众怒。再说,他打过招呼了,让人轻一点,不会真伤到的,养几天就好了。

他坚定自己没做错的念头,进了阿愉的房间。阿愉正趴着,见了他赶紧坐起来叫久哥,没有怨恨的意思,反倒有些陌生的忐忑。

他心里不是滋味,可喉头动了又动,那句道歉的话始终说不出来。道歉就是承认了他本想,他本该不顾一切护着阿愉,可他软弱,没能做到。

“看你下次还长不长记性,搞得我难做。”他推了把阿愉的脑袋,数落了一句,然后摆出副这件事就翻篇了的姿态,陪了一会儿阿愉。

阿愉说记住了,说谢谢久哥,可那一天,就是疏远的开端。

如今他明白了阿愉垂下眼睛掩藏起来的难过。是早就生了根的恐惧,终于在那一天被证实。他的天地越来越大,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早就不像阿愉把他当成唯一那样,将阿愉当作最重要的人了。

“不会的,久哥不会了。”他抱着阿愉,眼眶发热,轻声说。


第九章
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拿回了关枫和江游的尸体,为了能正大光明地帮忙,他干脆打着交易的旗号,帮着玉刀门操办了葬礼。

“听说他们是这个。”两个洪宝的人守在灵堂门口,一边放哨一边闲聊,其中一个勾了勾双手的大拇指,挤眉弄眼地说道。

“那有什么,青山派的大长老,还养小馆呢。”另一个回道。

“哎,那不一样……”

见他过来,两人闭了嘴。他没问过,就像这两个人说的,这不一样,男人对男人,如果只是玩玩,说出去还有人觉得是风流韵事,可一旦真的生死相许,就变成了可笑之极。

“把他们葬在一起吧。”关越说,他们谁也没问,心照不宣。

葬礼当日来的人极少,最声势浩大的,是云苍派来找麻烦的弟子们。

都是年轻人,不知是否是派中长辈指使,洪宝的人将他们拦在了门外。“你们为什么要和他们同流合污?”云苍派质问道。

“我不问是非,只做生意,这不是你们希望洪宝做到的吗?”他压抑着怒火,冷冷答道。

“规矩难道就比不过道义吗?掌门宅心仁厚心怀天下,号召师叔师伯们,捐了无数财物,还拿自己的积蓄,帮你们洪宝捐了钱,把你们的钱退回来用作抚恤误伤孩子的亲属,可在你们看来,这些都不如规矩重要?”

领头人热泪盈眶,他听不下去了。“你们怎么不去问问师叔师伯,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云苍派地处昆仑,山多地少,无法像南家一样靠土地赚钱,但他们有矿,就是那些金矿银矿支撑起了整个活得如同谪仙的门派,这不是秘密。但是,他冷笑一声,“你们怎么不去亲眼看一看矿工是怎样拿命换了你们的荣华富贵?”

对方只有两三个人将信将疑,其余的怒骂他血口喷人。他吩咐送客,他们不是阿愉和关越的对手,叫骂过后,愤然离去,只留下冷冷清清的灵堂。

“师父他们不会介意的,否则也不会与众人为敌。”关越那晚哭过后,倒是看得开。他们不谈论死者了,说起将来:“师弟们有我一位年迈的师伯照料教导,我要去走镖了。”

谁料到告别了仅仅一个月后,关越就抱着个女人踢开了大门。

“阿愉,来帮个忙!”在这呆那段时间,关越和阿愉早就混熟了,不再一口一个少侠叫得生疏,有时还会凑在一起研究刀法,“走火入魔了,我一个人搞不定。”

女人穿着一身云苍派的衣服,上面有血,他走近一看,记起那日葬礼上,她是来找麻烦的其中一个。

但阿愉很相信关越,也不质疑就跟着进了屋,他也不好说什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个人出来了。“她叫沈青,前几日杀了云苍派一个矿井的好多监工,被云苍派的人暗中追缉,一时真气走岔走火入魔了。”关越解释道。

他那点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等阿愉去一旁了才对关越发作。“救她做什么啊,”他说,“他们云苍派自己的事。”

“我就是……我师父和江游死了,人们除了作为一时谈资,都对真相不感兴趣。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去探查真相的,我不想她死,知道真相的多一个是一个。”

他有点羞愧,好在没当着阿愉面说。沈青睡了几个时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那模样像是要继续去杀人,却在院子中央站住了,抚摸云苍派那件雪狐皮的白衣。

他们以为这人疯了。忽然她把衣服脱了下来掷在地上,火折子打了几次才打着,扔在了衣服上,华贵的白衣就这么烧了起来,烧成了灰烬。

云苍派矿井那些虐待苦力的监工,是不能拿上明面上说的,寻了个由头把沈青逐出了门派,这正合她意。养了几日康复后,就和关越走了,说要一起去走镖。

他觉得两人挺般配的,正在笑,转头就看见阿愉望着他们的背影。是有些羡慕吧,无论怎么喜欢和他在一起,总是呆在这么个小地方,还是太无聊了。

他带阿愉去了金陵。此前洪帮主的一些关系,都要他重新搭建起来。金陵有个名头不小的金员外请他过去一聚,本来还要些时日,但他提前去了,和阿愉散散心。

设在官员私宅中的宴席虽然是秘密进行,可人却不少,金陵黑市的掌门人和这一片有头有脸的武林人士都在,叶捕头居然也在。

对方来和他们打招呼时,身旁跟了个清丽的姑娘。“那可不是他小妾,他夫人不准他娶小,他只能把这女人养在私宅。”别人和他说道。

金员外该是很宠这位姓乔的女子,无论去哪,总带着她,下午在花园散步,乔姑娘一副小鸟依人状挽着金员外,惹得不少人艳羡,明里暗里恭维金员外有福气。期间有家仆拿来一封信,乔姑娘接过后告辞离开了,之后便没再回来。

金员外告诉大家,乔姑娘准备了一只剑舞,将在宴席上表演。“哼,还是峨嵋派的弟子呢,真给门派丢脸。”有人小声鄙夷道。

“你……”叶捕头抬起剑,面带怒容,那人被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都很是疑惑。僵持半晌,叶捕头放下了剑,闷闷不乐地离去。

可到了晚宴时分,乔姑娘迟迟没有出现。他瞥见金员外几次吩咐人去找,但都没有结果,好在没人提起剑舞的事,宴席少了乔姑娘,也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有些人不胜酒力,提前告退。他和阿愉还有叶捕头也嫌吵闹,离席前去主人准备的客房。路过花园,叶捕头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向假山处走去,他们跟上,便也看到了乔姑娘的身影。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乔姑娘伏在一块石头上,肩膀微微起伏,手中还攥着那封信,叶捕头慌了神,试探着问道。

“叶捕头……”两个人该是早就相识,乔姑娘抬头,满面泪痕,紧接着失声痛哭,“我弟弟死了!他战死了!”

叶捕头在身上摸手绢,摸了半天确认没有,他自从不想着靠给女人递手绢哄人上床后,就也没带,阿愉摸了一会儿摊摊手表示同样没有。这下难办了,叶捕头呆站半天,慢慢地走过去,把手小心地放在了乔姑娘肩头,乔姑娘哭着,将头靠向了他的手臂。

他和阿愉不好意思继续站在那,想回房去。没等转身,一股酒气从身后袭来,“你叫我好找!”金员外大步走来,“你是诚心要我丢人吗!”

叶捕头放开了手,金员外走过去,拉起乔姑娘就要走。一直柔顺的乔姑娘却挣脱开来,“我弟弟死了!”乔姑娘说道,“我要走,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从宴席上退下来的人,不少已经听到动静,来到了这面。金员外或许是酒醉,或许是根本不在乎,厉声斥责道:“你这贱人!吃我的穿我的住在我的大宅子里,其实就是为了利用我的关系照顾你弟弟!现在他死了你就想走?”

金员外再次上前,叶捕头猛地挡在了乔姑娘身前。

“你说利用?你才是利用他弟弟骗她与你在一起!而且为了让她留在你身边,他弟弟明明可以转文职,你偏要他继续呆在前线,在你的掌控下!”

众人静默,金员外面色铁青。他终于知道叶捕头为什么销声匿迹了。

“我认识了她,才意识到日夜担心亲人在前线的苦,所以知道浮屠刀法的事,就一时失了理智,甚至赞同起了端王,”叶捕头脱了官袍,和他们在酒馆里继续喝,“可哪里是一套刀法就能解决的事呢。”

“你们说我该不该马上去找乔姑娘。我好想陪在他身边,可立刻去,又好像在利用他弟弟的去世达成自己的目的。”

叶捕头喝多了,从家国大事聊到个人情感,他自己都稀里糊涂,除了嗯嗯啊啊还能说些什么。

次日醒酒后,清醒之后的男人不再说自己的事了,临别之前,叶捕头提醒他:“我有消息,端王还在和江湖人士来往,偶尔还会提到洪宝,但我现在不当捕头了,也没办法帮你继续打探了。”

他道谢,将这事记在了心上。回了寒山,他就把黑市大部分的重要交易都握在了自己手上,别人接触的少,出意外的可能就小。可这样一来,他压力太大了,他渐渐把和关外交易的事情都交给了阿愉。其实阿愉本来就能干,前世是他不放心自己身边没个可以信任的人,才把阿愉当了半个侍卫在用。

阿愉去了关外几次,有一次遇到了关越和沈青,才知道他们也总去关外走镖。那次他们一起经历了些危险,回来之后,阿愉和他说,以后方便的话能不能再和他们一起前去关外,也有个照应,他当然应允。

时间长了,关越从关少侠变成了阿越最后变成了老关,沈青从叶姑娘变成了青青。叶捕头和乔姑娘在一起了,离了金陵去了附近的小城,开了个香料店,这事也是阿愉告诉他的。两个人拜托阿愉去关外时,搞些异域香料回来。又过段时间,这几个名字都搅在了一起,时不时又冒出个新名字,他听得发懵,阿愉才想起来:“哦,我之前认识的,忘和你说了,久哥。”

阿愉不可能每件事都讲给他听,于是他多了个习惯,在阿愉外出时,闲来无事就想阿愉这次又会遇见什么人。阿愉会自己交朋友了,他想着他不在时,阿愉在结交的朋友中间的样子,有时会笑,有时又会因为自己看不见而空落落的。

但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吧。阿愉死后,他有时会想,阿愉平时都做些什么呢,阿愉没什么朋友,年轻时还会去赌场,后来也不去了。他去阿愉的房间四下翻找,发现了一叠画纸,他都不知道阿愉会画画。阿愉画院子里的树,画树上的鸟,画从街边捡回来但养了没两天就送走了的小狗,还有画他。画他笑的样子。

阿愉太孤独了,他不肯再对阿愉笑之后,就更加孤独了。有朋友是好事,只是他偶尔会想,阿愉现在开始画他了没有。

阿愉不在家的时候,尤其是晚上,他就总这么胡思乱想着,压抑着马上去阿愉房间翻东西的冲动,对着一桌子的文书发呆。


他正埋在一堆的交易信件里,大门猛地被推开,像风一样刮进来个几个人。阿愉和关越灰头土脸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后,钻进屋子里换衣服了,沈青不知怎么办到的,浑身清清爽爽,看着更像是去江南走了一圈。

自上次见面快有两年了,那次她走火入魔,又被真相打击,整个人苍白憔悴,现在恢复了活泼本性,又添了不少异域的装饰,一身红衣,他觉得倒是比云苍派的白色更适合她些。

“我和老关决定多赚钱,然后自己开一家镖局!”饭桌上沈青毫不见外地和他讲,又问阿愉,“阿愉你要不要一起啊。”

阿愉正在温酒,赶紧摇头,然后把酒递给了他,小声唤道:“久哥。”

“你就和往常一样啊,不要放不开。”看阿愉沉默乖巧的样子他心里不是滋味,他也想见到阿愉和朋友在一起时快活的样子。

“阿愉就是这样啦,总是不爱说话。他之前都没说过他会画画!”沈青说着,推搡把关越,两个人各从怀里摸出一张画,“久哥你看,画的超级好是不是!”

原来这次去关外,沈青从在当地结识的人口中,知道了个很少有人去过的好地方,在沙漠里的月亮湖。几个人一去就被迷住了,事情办完又去了一次,阿愉给他们两个在湖边各画了一幅画。

“我也不知道啊。”他看着两幅画里一红一蓝两道年轻身影,还有塞外的沙丘和湖水,忽然觉得自己被困在这里了,离他们的小圈子越来越远。

“久哥,你要是在那就好了。”阿愉轻声说。

“你也给我画?”他开玩笑,看向阿愉,正好和阿愉对视。他颤抖了一下,手里的画险些掉到碗里,他赶紧收好还回去,再看阿愉,阿愉已经不看他了,刚刚他看到的眼睛里的温柔,仿佛是场错觉。

饭后关越和沈青去歇息了,阿愉拿着包裹跟他回房间。“久哥,我给你买的。”阿愉说着,低头解包裹,他在一旁的阴影里,注视着阿愉烛光中的身影。

阿愉是个男人了。这两年又长高了一些,在外风吹日晒,轮廓也更加坚硬。帮派里资历深的老江湖,跟着阿愉去趟关外,回来都和他说,阿愉厉害的,办事成熟稳重,是个真汉子。阿愉该是什么都懂了,不再是对情爱懵懵懂懂的男孩子了。

“久哥,你试试。”阿愉捧着毛皮大衣站到他跟前,可又不敢更近一步,又希冀又胆怯。

但阿愉在他面前总是这样。但是因为在兄长面前不用伪装,还是因为藏了心思而紧张?阿愉总是给他买东西,后来他什么都不缺了,阿愉还是会送他很珍奇的礼物。阿愉挖空心思想给他些什么,但他不知道,他总说你不用费心,我不需要什么。

“正好,我缺一件入秋的衣服。”他说,阿愉笑了,上前帮他穿好。衣服上有茸毛,他的手摸着,是细密的触感,心里仿佛也有细密的感情划过。

“好看,久哥。”阿愉低声说,伸手摸了下又收了回去,后退几步,进到黑暗里仔细端详。他看见阿愉闪闪发亮的眼睛。

阿愉该是到了喜欢他的时候吧,他想着。


但万一是他酒醉后的错觉呢。他把笔扔到一边,捂住了额头。他该怎么试探一下呢,那天过后他也做过不少事了,暧昧地碰一碰,说话间暗示一下,比往常更细致地照料,但阿愉的反应,模棱两可,可能正常人看很正常,但他看就觉得有别的意思,却又不敢确定。

即使是他的错觉,只要他说,阿愉最后也会答应的吧。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这么做,阿愉的不会拒绝,让他有微妙的负罪感。

他正纠结着,有人来找,说妙音楼出了事。他好长时间不去妙音楼了,之前去,也是去丽娘屋里装醉睡觉,后来丽娘有了心上人,他干脆以此为借口不去了。

丽娘本来要嫁给那人了,他礼物还没准备好,却得到了丽娘在楼中与人争吵,被人用碎瓷片划伤了脸的消息,而那人正是琴姑娘。

阿愉每次和人谈生意要去妙音楼,找的总是琴姑娘。双方都与他们有关系,楼里的人不好直接做决断。阿愉去了金陵还没回,他独自前去,先去探视了丽娘的伤,又去见了琴姑娘。

他记忆里的琴姑娘性子温和,甚至有些怯懦,后来被个富商赎了身,却又不敢带她回家,安置在了妓院的后院,一次上街见了毒发昏迷的阿愉,就带回了院子里,照料了阿愉一晚。

今世的恩情还没发生,可他却想知道,琴姑娘为什么会突然伤了人。

“您是为了何爷才过来的吧,其实没必要的。”琴姑娘坐在角落里,倒是和他印象里没什么两样。

“我被关在这儿,就在想,如果我没遇到过何爷,这辈子可能就这样过了。看那些来嫖的男人,不少都有家室,甚至还被夫妻美满,就想人世间的情爱也不过如此,都是逢场作戏,被人娶回家又能如何呢。可我遇到了何爷,才知道这世上还是有真情的,只是落不到我身上,所以我开始渴求,开始嫉妒,我看丽娘出嫁,就想或许她也遇到了这样的痴情人……我一时妒火攻心,伤了她。“

他不解,琴姑娘冲他一笑:“何爷请我不要告诉别人,可您和他关系好,该是不会笑他吧。他没碰过我,”他呆住了,可琴姑娘还以为他是不明白其中缘由,“要说第一次,是年轻不好意思,后来再来,还是不碰我,就是存心找我演戏给人看,怕被同行的人议论了。他不说,可我知道,他是有心上人了,所以才能忍住不碰我。我真羡慕那人。”

他走回家,就好像是走在了云彩上。到了家,又突然折返回街上,买了壶好酒。直接挑明你喜欢我,太尴尬了,醉酒之后好,醉了之后和阿愉在一张床上,自然而然。就像阿愉上辈子第一次动心时那样,就像阿愉吻他时那样。这次他不会把人推开了。

“罗嫂把琴姑娘带回去了,在自己的店里做事。”阿愉回来了,在吃饭时问他,他答道,罗嫂是洪基的夫人,大家不说,但谁都知道,洪基的生意,都是罗嫂在管事。

他给阿愉倒酒,阿愉不会拒绝,一杯接一杯的喝,他也喝了不少,但脑袋里记着那点计划呢,阿愉扶他回屋,他把人拽住了拉上床,和衣躺在了一起。

阿愉挣了几下没挣脱后,放弃了抵抗,安静地躺在了他身边。他闭着眼睛等待,可等了好久,阿愉连动都没动。他小心地睁眼,阿愉正看着他,醉酒后眼角微红,他借着酒胆,手摸到了阿愉的下身。阿愉早就硬了。

可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的舌头打了结,他的悔恨和爱意被堵在了胸口,一句都说不出来。阿愉眼睛漆黑漂亮像宝石一样,他觉得阿愉的人也变成了仿佛珍宝一样,他不敢碰,怕碰一碰就碎了,变成了梦幻泡影。

就在他脑子空空的那一瞬间,阿愉慌了,向后躲开。“没……没事,你……你和我讲……我……”他结结巴巴,本是装醉,现在倒像是真醉。

“久哥,我……我想对你说好长时间了……我……”阿愉脸红了,拳头握紧再松开,然后又握得死紧,终于鼓足勇气倾诉出爱意,“我觉得青青挺好的。”


丽娘遇到的终究不是个痴情人。男人见了丽娘的疤痕后,退缩了,再不提娶进门的事。毁了容的人在妓院呆不得了,陆老四给丽娘在赌场安排了个发牌的活,丽娘性子泼辣,反倒是赌场更适合她。

可喝醉酒后,她还是会难过。“没人肯要我了。”她说。

“不会啦,你还是很惹人喜欢。”他干了一杯,安慰道。

“就会嘴上说,你呢,你现在还肯要我吗?”

“当然啊。”

他抱着丽娘摔在了床上。其实他曾经想过要娶丽娘的,要不是丽娘嫁给了别人。他喜欢丽娘的性格,过日子吗,合得来就行,但丽娘嫁人,他也没有难过,合得来的人总会有的。到了该结婚的时候,找个还算喜欢的结了就是了,婚姻本来就是短短的激情加很多年的平淡,大家不都是这样,身边躺着的是谁,没那么重要。

那是曾经。他如今想到他每天早上醒来,身边躺着的不会是阿愉,只恨不得他没重新活过,直接两眼一闭进棺材好了。

他抱着丽娘哭了起来。重新来过之后的一幕幕在脑子里闪现,他哭着哭着又心生悔意,他想对阿愉好,反倒把阿愉推开了,早知道,早知道……

电光火石之间,有个真相闪过,他甚至不哭了。他早就该知道,如果他好好对阿愉,让阿愉有正常的生活,有亲近的朋友,有其他对阿愉好的人,阿愉根本就不可能爱上他。爱上他是多糟糕的事,要多么孤独的人才会走上的路。

所以他才不敢先开口,他怕阿愉因为不懂得拒绝他,而失去更好的可能。他自欺欺人地等阿愉先喜欢他,可如果他爱阿愉,他根本就不会得到阿愉的爱。这真是个死局。

他又哭了起来。


他眼睛肿了。丽娘院子里其他的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看他。“你昨晚,鬼哭狼嚎。”丽娘说。

他还以为自己哭得挺隐忍的呢,他恹恹地想,在丽娘这里呆了大半天,眼睛消了肿才回家。

刚进门就看见阿愉。很久不曾升起的那股邪火又回来了,很奇怪,他怀着希望的时候,可以压抑住自己,现在没了希望,欲望反而更加难以控制。他真想借着阿愉对他的感情,把阿愉夺回来,反正只要他开口,阿愉很难拒绝。

他转身出门,冷一冷这毁灭般的恶念。可他逃不开阿愉的阴影,“就这两年,阿愉把塞外这条线的收入翻了一番,能干啊,”陆老四说道,“哎,任老久,阿愉功劳这么大,总住你家偏房算怎么回事。我这有个大宅子,低价卖你,你好好置办置办送阿愉。”

“你是家里钱管得紧,所以要卖宅子拿钱在外面养女人吧。”他说,陆老四被他看穿,讪讪地不说话了。可他站起了身:“去看看吧。”


“帮里的人都觉得你住我这不是个事,搬出去住更符合你的身份,”那日和阿愉说搬去别处的事,他强行压着自己的欲念说瞎话,“再说了,你有了自己的宅子,朋友们来玩也方便些,就像叶姑娘……”

说到最后,阿愉露出个笑容:“都听久哥的。”

他是找理由劝阿愉搬家,可阿愉可能就是这么想的。阿愉乔迁新居,那几日热闹得超出他想象,关越和沈青当然要到,叶捕头和乔姑娘也来了,连死活不肯跟他常驻洪宝的阿伟都在。

“没病没灾的,你来干什么。”他问。

“要不说不愿和你说话。”阿伟白他一眼,去园子里找别人玩了。

阿伟什么时候敢和他这么讲话了?他震惊了半天,忽然想到,是今世,不是前世了,都变了,阿愉也爱上别人了。

“久哥,你怎么不过去啊,”阿愉突然出现,怀里还抱了只小狗,欢喜地给他看,“久哥你看,老叶来的路上捡到的。”

“挺可爱的。”

“它后腿伤了,我等它伤好,就找个好人家送了。”阿愉说。

“送?”他不明白,他前世就不明白。“送走干什么啊,你自己养啊,你出门交给下人照顾就好了。”

“不是啊,久哥,”阿愉瞥他一眼,又揉了揉狗,“狗要人陪的,我没法多陪它。”

他突然庆幸,阿愉有朋友了,不再像前世,什么都没有,捡到只喜欢的小狗,画了好多画,却还是因为要为他做事,把狗送出去,而他甚至没问过为什么。阿愉不是独自一人了,所以说起要把狗送走,也没有很不舍。

不舍的是他。他伸手把狗接过来,是只小黑狗,肉嘟嘟的,“你出门时,寄养在我这,我陪它就好了。别送了。”他说。

小黑成了连接他和阿愉的纽带。阿愉又和关越他们去关外了,他吃过晚饭在院子里看小黑跑来跑去,想养弟弟和养狗果然不一样,兄弟长大后,都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其实也并不是疏远,只是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心上人,有自己的快乐和难过,还有自己的事业,怎么可能总呆在一起。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他拥有过的爱,不过是他的自私的畸形产物。可他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呢。

他做了一晚上拿小黑做狗质,逼阿愉回来看他的怪梦。

第十章
他独自坐在湖边。风吹过沙丘,沙丘之上是血红色的太阳。他看着太阳落下去,天空从金红变成紫色再变暗,太阳消失了。一轮圆月升起来,倒影落入了湖水中。

又有风吹过,水面上荡起涟漪,月亮跳动了几下,又沉静地睡在了湖水里。他露出个微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转过头看向空荡的身边,笑容一点点消失了,他又坐了一会儿,起身上马,在月光的照耀下奔回了沙漠中的小城。

他刚走进房间,就猛地拔出剑来。桌旁的客人点亮了蜡烛,他缓缓地放下了剑,让出了出门的路,示意对方离开。

“我不会背叛他的。”他说。

那人低笑一声,嗓音嘶哑如同恶鬼:“可这样你甘心吗?”


他最初依然很喜欢看见阿愉,之后想来,是那时还心存幻想。

只是说沈青不错,也许是一时心动呢。阿愉每次办完事回城,都会第一时间来他这里,饭还没吃,衣服还没换。阿愉一直有几件衣服扔在他这儿,阿愉的房间他也没动。进屋清洗打扮好,出来和他一起吃饭,在院子里和小黑玩,有时要住上几晚,有朋友来找了,才会回家去。

阿愉还总是给他带礼物,有些贵重得能再买上座宅子了。“你不省着点给青青买东西?”他问。

“她不用的。她好能干,赚了好多钱,吃穿用都要自己来。”阿愉说。他就很得意,等到晚上躺在床上,才忽然想到,他不能赚钱吗,为什么就偏要买给他啊。要是从前,他该觉得自己受了轻视的,可现在却认为是阿愉更想哄自己开心,他在阿愉心里还是最重要的。

这自欺欺人的幻想生长壮大,他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妄想得到个让自己心安的答案,最终却迫使幻想的气泡被戳破。他和阿愉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看小黑追着个飞虫玩,本该是个静谧美好的夜晚,却被他的不知足毁掉了。“在想青青?”他见阿愉发呆,问道。

“嗯?哦。”阿愉回过神来,他把这并非肯定的答案当作,即使是有想,也没到思念那个地步。

“她天南海北地跑,你们见面次数有限,想没想过抛下这里和她去啊。”

阿愉赶紧摇头,他心情大好,随口说道,也是他的希望:“她和关越天天在一起,说不定最后和关越日久生情。”

他就差说你们成不了,趁早放弃了吧。然而阿愉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其实我也不一定非要和他在一起的,”藏在心里的话说出口,阿愉就害羞了,露出个傻乎乎的微笑,又赶紧低头不让他看清,“看着他开心,我也就觉得开心。”

阿愉动的是真心。阿愉那么固执,不可能再爱上他了。一道晴天霹雳,把他从梦里劈醒了。这样的温柔本来该是属于他的,他委屈极了,忍了半天,吐出个“哦”。

阿愉可能是以为他不理解,收敛了笑容,又勉强坐了一会儿,就回屋自己想心事了。

看她开心就好。怎么就这么容易满足啊,他忿忿不平,可转念一想,如此简单的心愿,他都没能让阿愉实现。自从他知道阿愉喜欢他后,阿愉再怎么讨好,他都没表露过开心了。

他活该。痛苦之中,他决定要尝试阿愉的办法。看他开心就好了,阿愉能做到,他为什么就做不到。

可既然阿愉喜欢的不是他,他突然发现他能哄阿愉开心的方法少得可怜。他只能送名剑良驹,但阿愉对这些,从来也都不怎么在意,笑着说谢谢久哥,也只是不忍拂他好意。

为了得阿愉一个真正开心的笑容,他抓心挠肝,某日溜达到阿愉家门前,看关越沈青和阿愉在里面说说笑笑,他才突然明白,能让阿愉开心的那个人不是他,他费尽心机也比不过喜欢的人的简单陪伴。

他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扰。可一个月都不到,他就几乎想去问阿愉,看对方开心自己就开心,这真的是实话吗,还是只是自我安慰。如果这是真心话,到底是怎样才能做到的,这苦太难熬了,仅仅这么短的时间,他就要不行了。

他不仅无法开心,他甚至对阿愉那与他无关的快乐生出恶念。他想用肮脏手段,哪怕是权势威压,强行改变这一切。如果能把阿愉夺回来,时间长了,他好好宠着,阿愉也总该能快乐的。

这念头又进一步把他推入愧疚的深渊。他羞愧之下将那更残暴的想法遮蔽起来,装作不曾出现,但那想法就像生了根,而且吸着他的血肉自行生长,让他偶尔突然就会想,能和阿愉在一起就好,管阿愉快不快乐?

重生以来头一次,他再梦到和阿愉做爱,灭顶的兴奋取代了悔恨。

他下身一片狼藉地醒过来。慌乱姗姗来迟,一向没什么廉耻心的他,这次都抽了自己一耳光。会沉沦在伤害阿愉的梦境里已经很糟糕了,竟然梦到的还是他们的第一次。

阿愉从没被人进入过,后面又紧又涩,他毫无怜惜,将对方压在桌子上,大力冲撞。他不想带阿愉上床,他就是要这第一次,让对方疼和羞耻,作为那些歪心思的惩罚。阿愉好疼,握住桌沿的手都露了青筋,又好害怕,嘴唇颤抖着,但什么都没敢说。

他得了满足抽出来后,阿愉勉力支撑起身体,掺着金色的长发被汗水黏在了脸庞,黑眼珠蒙了层水雾。他只心软了一瞬,立刻便又气又爽,还有脸哭,他满怀快意地想,一脚踢在了阿愉的膝弯。

阿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赤裸的身下是刚才被他扒掉丢在地上的衣衫。他冷哼一声,自顾自地梳洗脱衣,上床放下了帘幔。第二日太阳升得老高,他才醒来,拉开帘子,阿愉还跪在那里,似乎姿势都没变过。

“过来。”他对阿愉说,是才睡醒,也或者是存心欺骗,他声音还算柔和。阿愉想起来,但跪了一晚的腿不听使唤,又跌落回去,只好赶忙狼狈地爬到了床前。

阿愉的嘴唇又动了动。但他没等那声久哥唤出来,拽过阿愉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身下,他晨勃了。“舔。“他命令道。

而他居然再一次,体会到了当时那种快感。那是把阿愉的尊严和爱意全部粉碎换来的快感啊,他死死地扣着掌心,觉得自己不配做人。


阿愉就和往常一样,解开包裹,把块宝石捧给他。心已经在别人身上了,还给他东西做什么,就察觉不到危险吗?他一把把宝石扔了回去:“你多花点心思在人家姑娘身上好不好?”

阿愉猝不及防,呆掉了。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怨恨,就好像那些总将别人的好意曲解成暧昧,到头来又指责对方的猥琐男人。他真希望事情快些定下来,好把他彻底打醒,借无可改变的现实铲除恶念。

“你有没有和她表露心意啊。”他问。

“没……”阿愉低声说,好像在自言自语,“他不喜欢我,我怕被他知道后,现在的关系都没有了。”

怎么会,那姑娘明事理重情义,哪至于知道朋友喜欢她后,就断绝了来往?谁会像他这样,知晓别人的爱意后,反倒像对方欠了他八百吊一样?

“不喜欢你就努力让她喜欢吗。”怨恨却又冒了头,阿愉怎么就不会耍些手段?他没骨气的,要是阿愉能狠下心逼迫他,或者不给他疗伤让他做个废人,时间一长他自然服软,怎么可能成了这样。

可那违背阿愉的本性的。阿愉不可能那么做,是他在代入自己,是他想做那些残忍的事,还妄想阿愉会和他一样不堪。

阿愉不需要这些手段,真挚的心意就可能打动沈青了,这样真好。他努力这样告诉自己,但他得更努力,才能劝说住自己,不能做那些事。

“你赶紧说吧,早晚她都会知道。”他催促道,压抑之下听着颇有些不耐烦。

阿愉眼睛放空了,有种他不懂的难过。“瞒不住的吗?”阿愉说。

瞒?怎么瞒?那么怕被他知道,最后都还是暴露,又能怎么瞒?知晓了答案,却是更令他绝望。阿愉不用向沈青瞒的,要隐藏好的是他,可是,“瞒不住的。”他自暴自弃,斩钉截铁。


瞒不住的东西,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它不再存在。

他再和人去妙音楼,终于去找了女人。甚至他比从前要更沉迷其中,而江湖上如果有女人邀约,他更是几乎不会拒绝。他把女人抱在怀里,和女人泛舟喝酒作乐,有时他真的觉得,自己走出来了,他把阿愉放下了。他可以真正以一个兄长的身份看着阿愉成家了。

可只要他再听到阿愉的声音,瞥见阿愉的身影,全部就又功亏一篑。而就在他还在想见阿愉和不想见阿愉之间摇摆不定时,阿愉可能是听取了他的建议,先做出了决断。

他意识到这点是他某天从妙音楼回来,下人和他说,阿愉来过,带着小黑直接回去了。没再等他吃顿饭,没再多住几天,阿愉就这样开始,把时间更多的放在了自己的事上。

阿愉在外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不去想别处现在正发生着什么,只是在等一个结果。他刚听说有塞外的势力接触阿愉时,他没放在心上,对阿愉的信任根深蒂固,根本不容他多想。

可渐渐的,消息越来越多。他发现他捉摸不透阿愉了,细细一想,他们好久都没坐在一起喝过酒了。他请阿愉过来,酒过三巡,装作随意地问道:“最近生意上有什么事情吗?”

“都很正常,久哥。”阿愉说道,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觉得阿愉变得陌生了。要追求心上人,他不再是最重要的了,那么现在,连兄弟都要做不成了吗。

洪基病死了,他给了罗嫂一大笔钱,并且以后每月都会给分成,保罗嫂衣食无忧,自己把洪基原来的生意接了过来,转手送了阿愉。但连这都不够,阿愉已经在打探洪宝接手过的最核心机密。是要反出去,还是夺权?他木然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有时有个很奇怪的念头。属于他的阿愉早就死了,他从头到尾,挽回的努力都只是虚妄。他再看阿愉,仿佛在看个陌生人。这人会杀他吗,他想,杀了他也好,可能只有他真正死后,他才有机会从头再来。

可阿愉还没动手,他先遭了埋伏。他挨了一掌,体内真气全乱了。阿伟在床边给他施针,阿愉赶回来,站在一旁,居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他受伤就难过的神情。

“你经脉是不是有旧伤?难怪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好好调理以后会落病的。”阿伟说,他正为了不去看阿愉,盯着屋顶发呆,随便应答了几句,没放在心上。

“水。”他半梦半醒,吩咐道。

“久哥。”熟悉的声音让他清醒了过来。阿愉扶他起来,将温水递到他眼前。好久没这么近地看看阿愉了,他有些伤感,可瞥了几眼,就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喝好了,阿愉把杯子拿走,就要离开让他接着睡。

他忽然一把拽住了阿愉。“你怎么了?”他质问道,他知道哪里不对了。阿愉的脸色怎么会这么差?

“久哥……”阿愉小心地挣脱开,却低头不敢看他。他余光瞧见阿愉的衣服后面渗出血来,他的心攒紧了。“衣服脱了!”他命令道。

阿愉顺从地解开了衣服,露出赤裸的上身,让他看过遍布鞭痕血肉模糊的后背后,跪在了地上。

“久哥,我错了……阿伟和我讲了你的旧伤,我才知道是当年……久哥我错了,我,我有异心……”阿愉跪伏在了地上,“久哥,我再也不会了,我永远不会伤你的,我本来也,也没想……”

他心疼得说不出话。他之前那些古怪的念头荒唐至极,除了他的阿愉,还有谁会笨到这个地步。“没什么的,什么生意,地位,本来就是你帮我打下来的,你想要,就都是你的。”他说。

“久哥……”阿愉红了眼角,握住了他的手。久违的温暖热度,他的心却安静了。他明白了,他无法得到阿愉,也无法放下,他不能消灭自己的欲念,可想归想,他幻想得再过分,也无法做到在现实中,再一次伤害阿愉。

他不再那样害怕阿愉接近他了。他们重新拉近了距离,愤怒、烦躁、懊悔,这些曾经盘踞在他内心的情绪减弱了,他却没法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他只是总觉得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可江湖总是暗潮涌动,又有什么在暗处针对着他们。他和阿愉只是以为和往常一样去办个事,就踏进了古怪的阵法中,入了幻境。


他知道这是假的。但如果他想,他可以在这里度过一生。

阿愉就躺在他身边,温柔地看着他,没有慌乱也没有痛苦,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只有平静和欢喜。就连在梦中,他都没见过阿愉这个样子。

所以这是幻象,是他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他们已经两情相悦了,该是做什么都不用羞耻,可他们对视了好半天,他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来?”他说。阿愉快乐就好,怎样他都喜欢。

阿愉握住了他的手,缓缓地拉到了身下,放到了勃起的阴茎上。“久哥,你摸摸我吧。”阿愉红了耳朵,羞怯得像是个才懂情爱的少年。

他只是握住了那坚硬炙热的阴茎,阿愉便发出声心满意足的喘息。他早该想到,阿愉对喜欢的人,喜欢得比他更深,他都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阿愉更是如此。于是爱意就都化作了青涩,轻轻的触碰,都会让快乐满溢。

阿愉在他手里射了出来,胸膛起伏,喉咙间仿佛在呜咽。阿愉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唤了他一声久哥,然后就俯下身去,想给他含出来。即使是个幻象,居然也如此真实,愿意为他付出到令他心痛。

“不用。”他把人拉住,也让对方用手帮他纾解了出来。他理解了阿愉,满足到了极点,是会想哭的。他甚至不忍再有任何关于欲望的举动,生怕破坏了此时的静谧,他们就这么睡着了。

他醒来时,阿愉正睡在他身边。他蠢透了,阿愉爱他,他却只能想到欲望。阿愉真正想要的,其实是长相厮守吧,每天早上醒来,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这比晚上做没做,怎么做,重要得多了。

可他再也得不到了。他真想留下来,即使明知是幻象,抵挡这个念头也是如此痛苦。但这是假的,真正的阿愉,可能正在外面焦急难过,他拖啊拖,拖到了吃过早饭,可能他创造的幻象,可以看透他的内心,他面前的阿愉看着他,就和他一样恋恋不舍。

他和阿愉几乎是前后脚清醒了过来。他感受到心里一片死寂,是阿愉眼睛里的泪光才让他勉强打起精神。“你看到什么了?”他问。

阿愉偏过了头,低声答道:“我爹娘。”


他觉得人生再没什么希望,可他还是要走下去。他认认真真地开始布置,要去金陵黑市的密室。前世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就是冒险闯入了那里,得了金陵黑市和一众江湖名流见不得人的秘密,才得到了扶持,反吞掉了金陵黑市,是他飞黄腾达的开始。

不管怎样,他要给阿愉铺好路,他对洪宝也有责任。密室里有拿机密时,躲不开的暗器,他曾被捅了好多窟窿,差点没救回来。要不是阿愉把他拖出来,还不忘把他要的机密带出来,也就没后来的事了。他准备了金丝软甲,可穿的时候,他冒出个念头,不穿也没什么,无聊的余生那么长,死在那做个终结也好。

但只是想想,他怕疼。因为知道穿了软甲也只是伤得不会有那么重,他这一路都走的仿佛上刑场,进了密室,他象征性地让其他人分头散开寻找,自己冲着记忆中的地点走了过去。他不记得上次阿愉也像这样一直跟着他了,但阿愉离他有段距离,暗器很快,阿愉来不及反应的,不会误伤。

他快要走到地方了,阿愉突然叫他:“久哥。”

阿愉的语气很奇怪,他心头一紧,略一迟疑,可手已经触碰到了盒子。几乎是同时,阿愉竟然到了他身边,他天旋地转,下一秒已经被阿愉牢牢地护在身下。

他拼命地挣扎,可挣不脱,耳边传来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阿愉丝毫不躲,只是抱紧他,紧到他要窒息。声音停止的时候,他看见阿愉笑了。他从没见阿愉笑得这样明亮过。

“久哥,这样就瞒住了。”阿愉抱着他,俯下了头,有湿润的触感落在了他的侧颈,像是鲜血,又像是个粘稠的吻。

他忽然想到,这里的一切,阿愉就像是和他一样,早就知晓。

第十一章
他最初以为这是临死前的一个美梦,可这梦迟迟不醒。有人说他砸了陆老四的赌场,他终于觉得,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求,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得以弥补让他追悔莫及的事情。

这一次,不要让久哥知道了,那样就可以一辈子呆在久哥身边了吧,他想。

一开始很容易,他回到年轻的身体,仿佛也拥有了年轻的心。他享受着久哥对他的好,在满足中忘记了欲念,肆无忌惮地和久哥亲近。可现实不是梦,他们需要钱权,不能一辈子躲在个小村子里。可能是他推动了些事情的改变,阴谋又在身边伺机而动。无法确定的变数令他不安,而越不安,他那隐秘的渴求就越发生长。

有时他生出希望,事情改变了这么多,久哥也似乎和前世不一样。久哥可能会喜欢他的。于是久哥给他的笑容,久哥对他的触碰,他都会探寻其中的蛛丝马迹,偶尔他甚至觉得,久哥真的是和他抱着一样的心意的。

可前世他也是这么想的。是爱生妄想,爱生幻象,如果相信了,哪怕就是一次,也会万劫不复。

但久哥对他那样好。即使自己会孤身一人,也想给他找更好的前途。他几乎要说出来,他想和久哥回家,想永远和久哥在一起。

还好,他及时补上了个谎言。是啊,久哥会有家庭的,可如果能远离纷争,他能以兄弟的身份一辈子陪在久哥身边,也挺好的。

但他们走不了。他忐忑地等待着久哥越来越与他疏远,可这次却有所不同,久哥依然对他好。他该是很快乐,在家里有久哥关心,出外还有了朋友,可他就是不知足,他好想让久哥一直在他身边。他高兴时会想要是久哥在这儿就好了,他难过时也想要久哥在。

隐藏变得越来越难,谎言接着谎言。有人对他说这样你甘心吗,他知道对方是在说一辈子屈居人下,可他心底却有个声音也在问,这样你甘心吗。

甚至久哥给他的越多,他就越心生怨恨。为什么明明和他这么好,可只要他说一句喜欢,就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久哥说瞒不住,那他就要眼睁睁地步入和前世一样的境地吗。

他决定要做些什么,心底的幽暗吞噬了他,即使手段不堪,他也要给自己找个出路。可他得知了当年的真相,他去刑堂,让鞭子抽在身上,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他本来就是欠了久哥的,怎么还能要求更多。

久哥甚至告诉他只要他想要,权势名利就都是他的。他更加的羞愧,把永远不能伤害久哥的誓言像鞭子留下的疤痕一样牢牢刻在心里。

可他没了出路了。他想到了死,要是能为久哥死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永远隐藏下去,不会惹久哥讨厌,久哥只会记得他的好。

所以当那一刻来临时,他太开心了。爱意在他心中翻涌,他终于没有忍住,在临死前说了句心里话。

然而他睁开眼,又看见了久哥。他在那一瞬间落入地狱。久哥伸手,他向床脚躲去,他不敢看久哥,满心悔恨,泪水没出息地涌了出来。

这么些年的努力,就这样功亏一篑。他为什么还活着呢?他为什么就不能再忍一忍,一定要说那句话呢?早知这样,他还不如死在那个破庙里,不要重新来过的好。

“久哥,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我这次什么都不会做的……”他徒劳地请求。他请求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心越来越绝望。“久哥……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可他知道这是痴人说梦。久哥的嘴开开合合,好像在说些什么,“我也是”“都知道”“也喜欢你”,这些句子断断续续地被他捕捉到,可他不懂,他不懂久哥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久哥是绝对不会喜欢他的。

他忽然想,可能他真的只是做了场漫长的梦,现在他被救了回来,梦就醒了。久哥又找了新的方法让他疼了。


他的阿愉回来了。顺服而又疏离的那个。

在刚醒来时哭着求他不要讨厌自己之后,阿愉就很少再说话了。他讲前世自己的悔恨,他讲今生的挣扎,但阿愉只是呆滞地看着他,仿佛他说的是另一种语言。

他给阿愉喂药,给阿愉清洗伤口,最初阿愉会瑟缩,但几次之后便安静地接受了,乖乖地任他摆弄。这样的顺从让他几乎不敢再去碰阿愉,更别提其他的事。

他夜里也放心不下,怕阿愉疼,怕阿愉因为伤口而发热,他差点就要人摆张床在外屋,好让他睡在这里,留心屋内的动静。但阿愉把自己往床里挪了挪,示意他睡上来。“没关系吗。”他确认了好几次,才敢和阿愉躺在一起。

他在半夜醒来,阿愉还没有睡,见他睁眼便向后躲了躲。在知道阿愉依然爱他后,他就看懂了其中隐藏的欲望。他试探着去碰阿愉的下身,果然已经勃起了。阿愉僵住,他记起在那个幻像里,阿愉红着耳朵对他说久哥你摸摸我。那是真的吧,是也以为眼前只是个幻象的阿愉,才敢表露出来的渴望。

他心好疼。他俯下身去,隔着衣衫亲过舔过那处炙热的欲望后,帮阿愉脱下亵裤,含了进去。阿愉想逃开,被他握住了腰,于是阿愉不动了,即使欲望坚硬,也不敢主动索取,牢牢地贴在床上,任由他舔弄。只是在要射出来时,哀求着唤久哥,他让阿愉射在了他嘴里,阿愉喊久哥,声音里满是慌乱,快要哭出来。

阿愉那呆板的面具终于被撬开一丝缝隙,有意无意的,和他拉近了距离。眼看着阿愉的伤势愈合得很好,他又几次帮阿愉解决过欲望,阿愉甚至会显露出享受的姿态,终于那晚他拥着阿愉,摸到阿愉又起了反应的阴茎,问想要吗。

阿愉嗯了一声,从他怀抱里出来,趴在了床上,分开双腿,低低喊了声久哥。他吻过阿愉的脊背,手抚摸过腰和大腿,取了油小心地探入手指,细细扩张到充分,这才准备进入。

他阴茎刚进入个头,阿愉的身体猛然间绷紧了。是他每一次进入时熟悉的姿态,不情不愿又心甘情愿的献祭,他赶紧抽了出来。“不做了,没事,不做了,睡吧。”他安抚了好久,阿愉依然忐忑不安。

是他蠢,他居然看不出来,阿愉还是在尽力地讨他欢心,心底的恐惧一直不曾消散。“你不喜欢,久哥就不会做的。”他抱着阿愉保证着,可阿愉背对着他,沉默不语。


他满心都记挂着阿愉,所以当在城中看到那人时,觉得眼熟,却也没放在心上。但他也是在又陪着阿愉时,才忽然记起,那人是与阿愉联络过的塞外人,为他通报消息的人给他看过画像。

他派人盯梢,看见那人在夜里,进了罗嫂的家。

几日过后,他已摸清一切,上门做客。琴姑娘因伤人从妓院出来后,就在这里做事,给他倒茶,看上去气色心情都好了很多,人也变得活泼了。

“自从洪基走后,我就很少能见到任帮主了。”罗嫂说道。他心有惭愧,每日事情繁杂,他的确没再将罗嫂放在心上。

但他还是不解,这可能是罗嫂暗中谋划的理由吗。“可是有怠慢之处?”他问道。

罗嫂轻笑一声,竟是有几分轻蔑:“谁都知道洪基的生意,都是我在背后操持,但他这一走,生意就也都走了,”没错,他们都知道,但洪基还是要做个门面,这门面一倒,他和陆老四有意无意,谁都不提罗嫂,自顾自地争抢地盘,瓜分了个干净。但他每月给足了钱的,罗嫂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啊,我每月入账不少,养活我自己和这么群人,也都够了,比起以前,还自在悠闲些。但我不想要钱,我喜欢管事,我也想尝尝当帮主的滋味。”

罗嫂想入江湖,但他早就想出去了。“很苦的。”他感叹道。

“那至少也要苦过才知道。”

他哑然,却是在想别的事。要不是尝过失去的苦,他哪能有今天的珍惜呢。即使阿愉就在家里,但他莫名地开始思念,恨不得立刻回去,什么都不管,再也不离开。

他犹豫了。他本是要劝罗嫂停手,可心念一转,觉得交给对方未尝不可,但他对洪宝有责任,不能只因自己想退出,就草率地做决定。

“你知道为什么一直有人想要谋夺洪宝吗,明明我们窝在寒山,看上去不成气候。”罗嫂问他。

他当然不知道,这也是他疑惑的事。

“因为运河要改道了。朝中吵了快十年,终于要定了。”罗嫂说。

“其实端王也找过我,说要合作,但他们只是想找个好用的棋子,朝廷的人,信不过。更何况,帮主和阿辉是怎么死的,我无论如何是不会忘的。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罗嫂说的,字字都直击他心底所想。他思量了一晚,翌日便把从金陵黑市的密室里拿到的盒子给了罗嫂,退位让贤。帮中自然是有不少人反对,这时罗嫂暗中布下的势力才真正浮出水面,竟完全可以武力夺权,让他不由得心悸。

夜里外面有人吵嚷,该是仍有不服新任帮主的城中势力在闹事。这几日他也收到不少骂声,骂他软弱,竟把位子让给了个女流之辈。但他此时躺在床上,心里装不下其他,他只想要阿愉快乐,让阿愉以后每一天都很快乐。

他吻阿愉的后颈,轻声说:“阿愉,咱们回家好不好?”


他太笨了。他就是想不明白久哥在玩什么。

久哥不打他,也不凶他,好温柔地对他。即使他露出躲避的意思,久哥也不会骂他不识好歹,反而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样手足无措。

久哥甚至来含他的东西,他吓坏了。可几次过后,他不经意间呻吟,久哥居然笑了。他懂了,久哥是想看他沉沦的样子。他照做,不再努力隐藏情欲,可久哥却迟迟不停止游戏来嘲笑他,而是继续温柔地对他。

久哥问他想不想做,他明白久哥想看他也沉沦于这个。他努力放松了,可没有用,久哥一进来,他就紧张得浑身僵硬,他的记忆太糟糕了。

久哥安抚他。他忽然意识到,他只是不知足,如果他真的满足了久哥所有的心愿,久哥就会停止伪装,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所以他拖着,不肯和久哥好好地做一次。然而久哥和他说帮主不做了,要和他回塞外,行李包裹越来越多,又被装进了停在院子里的马车上。

他觉得这玩得太大了,他认输了。就停在这儿吧,他想,停在这儿,一切都很好。他可以怀揣着回家的梦,和久哥温存一次。不然明天,久哥说要走的日子,他不知该如何收场,可能他连这最后的机会都失去了。

“久哥,我想做。”他和久哥说,久哥不敢置信,他鼓起勇气,拉住了久哥的手,让对方感受自己坚硬的欲望。久哥这才欣喜若狂,抱住他吻他,耐心地给他扩张,过了好半天,阴茎才试探着到了他的入口,“阿愉?”久哥问他。

他又紧张了起来,“久哥,”他说,“久哥,我能看着你吗。”

他们换了面对面的姿势,他们对视着,至少这一刻的久哥,没有厌恶和玩弄的意思。他放松身体,也假装这是两情相悦,久哥的阴茎进来了,他好满足,眼眶发热。

“疼吗?”久哥见了,想要退出去,被他拉住了。他摇头,久哥俯下身吻他,“疼你就说。”久哥说着,小心地动作起来。

他不是疼,他是爽。他从来都不知羞耻,即使久哥厌恶他,罚他,可他每次想到是久哥在和他交合,他依然会觉得爽。于是他总是不敢出声,怕自己也能体会到快感的事实惹恼久哥,但这一次,他忍不住了,他想把自己的满足、快乐和不舍,全都叫出来,可他嘴笨,他只会小声地叫久哥,反复地叫久哥。

久哥回应了他,久哥也在叫他,他的名字从久哥亲吻他的嘴唇中呢喃出,他几乎就要相信久哥此时的心意也和他一样了。这个念头让他疼痛,他呜咽了起来,久哥慌乱地叫他阿愉,摸着他的头发,紧紧地抱着他,胡乱地亲吻他,甚至忘记了身下的动作。

他却在这样的痛苦中越来越硬,在久哥吻过他刚愈合不久的伤口时,他觉得发痒,继而战栗,猛地射了出来。他的脑子空了,他忘了久哥有没有达到高潮,只是当他回过神时,久哥正要下床,他一把拉住了久哥,哀求出声:“久哥,你别走。”

不知为什么,久哥居然听从了。他肆无忌惮地抱着久哥,想起在幻象中的那一夜,他当时想,如果能和久哥这样度过一夜,哪怕只是一夜都好。而他此时明白,他是不会知足的,他真想永远和久哥这样生活下去,但他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只能抓紧这一夜。他把头埋在久哥肩膀上,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静静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他竟然渐渐地睡了过去。


他第二天醒来,久哥已经起床了,对他说醒了就吃饭吧,然后笑了,说今天就要回家了。

他茫然地吃过饭,看着久哥去厨房让人烙锅盔路上带着,帮派里的人上门送别,快到中午,他们又和宅子里的人们告别。久哥把他和小黑一起塞进了马车里,马车驶过熟悉的街道,驶出了城。他从马车的窗子里钻出头去看,城门越来越远,最后看不到了。

他觉得好像在做梦,但已经长成大狗的小黑兴奋极了,在车里左面看看,右面看看,从他身上反复踩过,踩得他腿疼。

他们不着急,走走停停,天要黑了就在城里或镇子上歇下,吃过晚饭就四处走走。他看到些好玩的东西,就和以前一样,想要是久哥在这儿就好了,而他转过头,久哥真的在身边,他就有些恍惚,再次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了。

他们在路上过了七夕,正巧遇到个大城。夜晚满街都是花灯,他和久哥穿过街上的男男女女,一路逛到河边,河上飘着河灯,像是天上的星星。那个上元节,他忽然想到,他错过的那次花灯,不会比这更美。

他又想,他们要去的地方,他的家乡,这么多年与中原通商,也学得了中原的习俗,上元节也开始放花灯了,来年他们可以去看。

“开心吗?”久哥问他。

他发现自己在笑。他在想以后了,他居然感受到开心了。


他们和关越还有沈青约在了边塞告别,是座古老的小城,各族的人汇聚在这里,于是馆子里的菜五花八门,酒却是塞外的烈酒。

青青的衣服首饰更漂亮了,应该是赚了不少钱。关越说她好聪明,很会和人打交道,他们就要攒够钱开镖局了。两个人开始争论要叫什么名字好,他见到他们,那些灰白的,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的记忆复苏了,他那拙劣的谎言,青青甚至从来不曾得知。他们去荒漠里的月亮湖,玩得好开心,但他想要是久哥在身边该有多好。他和青青相遇在江游的葬礼上,他曾经一生都没见到过他的小叔叔。他和关越在营救江游的那个晚上第一次见面,他们又曾经在武林大会上初遇。

是两世,他的的确确,是重活了一次。

晚上他躺在床上,细细地想今生的一幕幕,想因为他不敢相信而被他忽视的那些事。他喝了酒,但他却无比清醒,久哥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身来,和他对视。

“怎么了?”久哥关切地问。

“原来都是真的,”他说,“我见了他们,我才知道这不是梦。久哥,你这次是喜欢我的。”

久哥听了他的话,居然哭了,反复和他说对不起。“久哥,你别哭,你别哭。”他给久哥擦眼泪,笨嘴拙舌地安慰。他试探着贴近,吻了吻久哥的眼睛,尝到了咸涩。

“久哥,你别哭了,我们好好在一起吧。”他抱住久哥,肩膀上一片温热,耳边传来声哽咽的“嗯”。


关越和沈青有事要做,大清早便走了,走前约好有时间去塞外看他们。他们回房间又睡了个回笼觉,日上三竿,才吃了饭结了房钱,赶着车出城了。

出了城便是塞外了。他们把小黑放了下去,它开心得不得了,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发疯似地撒欢,不时跑回车边汪汪地叫,像是催促他们再快些。苍鹰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飞过,是他小时候在高高的山崖上望着天幻想时,见惯了的景象。

那一年他失了父母亲人,仓皇逃离,一路流浪。他漂泊了几十年,活过了两世,如今,他终于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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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3 20:5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
又一次,他已经到了高潮,但阿愉还是没能得到满足。

“你是不是不喜欢啊,”一想到阿愉可能是在为了他的快乐而忍耐,他就心疼得很,“要不你来?”

“不是久哥。”

“你喜欢怎么做啊。”阿愉垂下了眼睛,似乎在犹疑,他亲吻阿愉的肩膀,诱哄着:“说吧阿愉,久哥求你了,久哥想好好疼你啊。”

阿愉的耳尖红了,过了半晌,终于鼓起了勇气小声说:“久哥……久哥,你能不能粗暴一点……”


阿愉跪在地上用嘴服侍他,他没要求,但阿愉还是努力地含到最深处,露出难受但又极力忍耐的神情。他五味杂陈,他舍不得阿愉做这个,可阿愉那献祭一样的姿态又让他兴奋,但这兴奋感又令他觉得罪恶。

他早就该知道阿愉对疼痛有反应。曾经他和阿愉上床后,反而对阿愉越发严苛,阿愉做错了事情,他就命令阿愉去刑堂。他看着阿愉被锁在地面的刑架上,只能四肢着地跪趴着等候发落,结实饱满的屁股高高翘起,令他口干舌燥。他亲自取了板子,抽了下去,抽出一道道红痕,和着汗水泛起在麦色的皮肤上。阿愉垂着头,掺着金色的长发散落在赤裸的脊背上,像只被驯服了的野兽,又真像个在被狠狠教训的下贱奴隶。

阿愉随着他的鞭打,慢慢地有些许颤抖,徒劳地试图夹起双腿,隐藏自己的勃起,但脚腕被牢牢地锁在地上,铁链的响动反而令他发现了异常。

“你还在享受?”他狠抽了一下阿愉硬起来的东西,阿愉呻吟了一声,居然射了出来。无论被怎样鞭打都努力支撑着的身体突然垮了下去,阿愉的头埋得更低了,他用板子挑起阿愉的下巴,阿愉不敢直视他,面色灰白,但却红了眼角。

“委屈?”他嗤笑一声,“是不是觉得爬上我的床,就是个什么东西,我打不得了?”

阿愉明明就是怕极了他会觉得自己不堪,可他却偏偏要反复提醒阿愉你只是个玩物。他伤阿愉太深了,他不知道需要怎样的勇气,才会又一次把自己暴露在他面前。

他射了出来。阿愉没有躲避,弄到了脸上,阿愉颤抖了一下,阴茎跳动,流出更多的淫水。阿愉抬眼看他,眼底依然有恐惧,但却又有期待,顺服地跪在地上等待他的决定。

他只觉得爱怜,把人拉起来按在身下用力地亲吻,他撕咬舔舐阿愉的脖颈,阿愉闭上眼睛,呻吟出声,但也还是低低的,像是生怕惊动了谁。

他不知道阿愉对疼痛和羞辱的敏感,是不是因为隐忍了太久了,久到对他的爱时刻与苦痛相伴,在自我厌恶中百般隐藏。那些克制,那些谎言,他再回想起来,便心疼得几乎有些生气了。

“谁教你的撒谎,”他掴了阿愉屁股一巴掌,“还说什么喜欢青青。”

阿愉的呼吸粗重了起来。他得了暗示,巴掌接连不断地落下,不一会儿麦色的皮肤就覆盖了一层红痕。他揉捏着红肿的臀肉,把阿愉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操了进去:“我得好好罚你。”

他一边抽插,一边掌掴,钳制着阿愉的手,仿佛在拉着马的缰绳。手掌下的皮肤越来越热,阿愉小声呜咽,阴茎却翘得老高,一阵颤抖,就要高潮,他一把握住阿愉的性器,利落地用腰带捆了起来。阴茎只能可怜兮兮地跳动了几下,但射不出来。

被吊在高潮,阿愉更加敏感,他的巴掌再落下去,每一下都会带来剧烈的收缩。终于阿愉小声唤他:“久哥……久哥我错了……饶了我吧。”

阿愉羞怯的讨饶又亲昵又乖巧,他喜欢得胸膛都在发疼,他操进了最深处,拽开了绑着的束缚。阿愉射了出来,他紧紧地拥着阿愉,感受那份愉悦的颤抖,在极致的满足中到达了顶峰。

为了不被围观,小黑被他们锁在了门外,现在已经开始挠门了。他披好衣服下床把狗放进来,小黑跑进来巡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后趴到了窝里睡觉了。

他回到被子里,阿愉转过身来看着他,耳朵红了,但眼睛大胆地和他对视着,半点不躲闪。“久哥我错了,我只喜欢过你。”阿愉说完,凑上来吻了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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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3 20:55:18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2
太紧了,他停下来缓一缓,可阿愉身体紧绷着,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他身下躺着的就好像是一块石头,僵硬又沉默。

紧他当然爽。但阿愉不爽,每次做完都是一身的汗。前几次是他故意让人疼的,他看着对方脊背滑落的长发被汗水打湿,阴茎就硬得发疼。但现在他想让人爽,阿愉这一副熬刑似的模样令他不舒服。

“放松!”他拍拍阿愉的屁股,立刻他差点被夹得当场缴械。把高潮强行压下去好难受,他没了耐心,把阿愉摆成大字,他以为腿都分开了,后面总能放松些了吧,结果也没有多大的作用,等他操完,阿愉还是一身冷汗,他掰开看一眼,穴口惨兮兮地一片红肿。

“这么不听话!”他心里不是滋味,训斥道。阿愉也不说话,收起手脚躺到了床边,趴在枕头上连正脸都不让他瞧。-他熄了灯,琢磨着该用个什么方法让阿愉适应,只有把人搞爽了,才可能和他亲近一点吧。

隔了段时日,他拿到了他定制的东西,晚上做完,正好阿愉后面还湿着,他拿过盒子递给阿愉:“试试。”

阿愉跪坐了起来,双手接过去,难得的抬头看了看他,眼睛里总算不再是黑漆漆空洞洞的,有了点光彩。阿愉轻快又小心地打开了盒子,然后不动了,低着头对着盒子里面的玉势,半天没有讲话。

“久哥我听话,别给我带这个……”终于阿愉轻声说。他差点就心软了,可马上反应过来,听什么话,刚刚做的那一场,又是紧得不行。他听人说了,撕裂的后果很严重,他都有点后怕他之前的不管不顾了。

“听话就带上。”

阿愉没再拒绝,伸手把东西拿了出来,递到身后,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往里送,半天没有成功。他让阿愉趴下,握着阿愉的手腕,把玉势推了进去。

“行,拿出来收着吧。”

“谢谢久哥。”阿愉说着拾起衣服退了出去,他以为是去清理了,结果人一走就没了影。

被冷落了一晚上的不爽让他迫切地想要再一次和阿愉亲近,也正好看看玉势扩张到底有没有用,“今天把东西带后面,晚上来我房里。”他早上吩咐阿愉。

谁料黄昏时分,帮中有事,阿愉赶了过去,他一等就等到半夜,困得要死,强撑着眼皮呆着,看油灯都重影了。快到子时,阿愉终于回来了,大氅都没脱直接来了他这儿。

“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

阿愉一向能干,让他省心,外面天寒地冻的,他催阿愉快点到床上暖暖。“上来。”他拍拍床,阿愉解开大氅,一件件开始脱身上的衣物,赤裸着爬了上来趴在了他旁边。

他正要给人盖被子,阿愉的臀部收缩了一下,他注意到了双臀间夹着的东西。他握住玉势,向外拽了拽,阿愉的穴口细密地裹着,玉势几乎没动,他能想象到含了一天被反复摩擦的里面该是有多湿润温暖。

“在外面一直带着?”

“嗯。”

阿愉应着,声音呆板低沉,就和在外面对别人讲话时一样,谁能想到是在回答这样的问题。就好像阿愉看上去那么冷酷,穿着华服和黑色大氅,在旁人眼里一副威严模样,人们怕阿愉胜过怕他,谁能想象得到阿愉后面一直乖乖地含着他给的东西,等着他晚上使用。

他被取悦了,心生怜爱,“好啦,今晚不操你。”累了一天了,他想和阿愉歇着了。

他钻进被子里躺下,阿愉掀开他刚给盖上的被子起身,下床拾起衣物,就要退出去。“你去哪?”他刚刚慵懒的睡意全没了,坐起身问。

阿愉也有些吃惊,愣怔过后低头,不确定地回答:“我……回去,久哥。”

他顿时觉得他这一晚的柔情蜜意都是在喂狗,不上床阿愉就根本不想和他呆在一起。“滚过来!跪下!”他还是用上了唯一能让阿愉和他亲近的方法。

阿愉跪在了他床前,他拽着阿愉的头发,把对方的上半身压在了床上,含着玉势的屁股翘起在他手边。他握着那假物抽插了起来,有液体流了出来,粘腻腻的,他也不知道是淫水还是润滑用的东西。每次被他搞都涩得要死,带着假鸡巴倒是湿得厉害。

“这么喜欢这东西?”他把玉势插进去,一巴掌甩在穴口,阿愉猛地收缩,把玉势吞到了底,他用了点力气才又抽出来。湿漉漉的入口开合着,他恨不得自己操进去,但又气不过,只想阿愉开口求他操进去。

他再度用玉势操起了阿愉,阿愉的呼吸低沉了起来,腰部不自觉地挪动,想要在床沿摩擦勃起的阴茎。他踢了阿愉一脚,让阿愉的性器离床远一点,空荡荡地垂在双腿间,得不到任何触碰。

他变本加厉地抵住阿愉敏感的那点操弄,让快感无从宣泄。阿愉的手紧紧地握着床,没他的允许,连摸一下的意图都不敢有。过往的经验该让阿愉明白,只有他操得爽了,自己才有机会释放,他就等着阿愉熬不住快感,开口求他来操自己。

“你要是喜欢,以后就都拿它来操你!”他威胁道,阿愉颤抖了一下,背肌隆起,像是想要抬头说什么,他停了下来等着,然而阿愉轻哼了一声,头又埋了下去,只是握着床的手攥得更紧了。

又倔又硬,也就屁股是软的,任由他揉捏,他握住阿愉的左臀,给了右面一下,谁料阿愉浑身绷紧,就这么射了出来。

阿愉都没被他操射过,结果今天就这么高潮了。他的计划落了空,错愕过后,他把湿透了的玉势抽了出来,扔在了地上。他放松了压制,阿愉抬起身跪坐着,缩着双肩驼着背,他看着心烦。

“滚吧。”他说,把帘子放了下来。烛光映在帘子上,他只能看见阿愉的剪影,阿愉冲他微微弯腰,像是个无声的告退,然后才站起来,衣服搭在胳膊上,手里捧着什么,赤裸着退了出去。

阿愉帮他熄了灯,他在黑暗中躺了半天,拉开帘子向地上看了一眼,被他扔在地上的玉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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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3 18: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神……看完之后宣布这是我在久愉圈里最喜欢的一篇文……其实我本来偏向久愉,但是看了太太的愉久觉得好贴好甜,就又去狂嗑愉久,但是看完这篇又阶段性地摇摆回来!记得之前几年,每个圈子基本都有一篇作品因为人物塑造和文笔极好、情节丝丝入扣而被公认为镇圈神文的作品,虽然神文是个主观的概念,但是我心目中的神文真的这篇了……

笨蛋小愉,为什么痛成那样都不肯相信久哥给你的也是爱啊,还有笨蛋久哥,兜兜转转前世今生,还是不懂只有你才能让阿愉真的开心起来吗,属于你的阿愉没有死掉,一直在你身边啊……天知道我看到结尾,久发现回来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阿愉的时候,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看阿愉的回忆痛的心碎了。还好最后他们没有辜负彼此的守望……真的写得太好了,感觉一切赞美都很苍白,如果我要对人安利这对CP,我就要推这篇文,一定百战百胜!而且特别喜欢太太一直以来给久安排得特别温柔的特质,比如说会做饭啊,会缝衣服,感觉他的人物形象再加上这些细小的特质,更加可爱了……另外关于他们两个的着装问题,我开始莫名其妙就把东成西就里面洪七的衣服拿来给脑海里的久哥穿,反应过来之后差点没笑死,久在我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一款古装吊丝青年……


这篇其实早就看完,但觉得只看一遍的话愧对如此精妙的情节和结构,没忍住再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原来阿愉也是重生的迹象早就显现出来!!比如久哥前世不记得的安慰,还有下药时突然进步的轻功,他们俩同坐画船时愉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提醒久写字丑是因为没读过书、听到紫砂毒后惊慌的神情、说出久哥会有小孩时带血的掌心、在得知枫游二人死讯的月夜抱着久哥哀求别不要他、每次触碰希冀又胆怯、为了掩饰去找琴姑娘和青青逢场作戏……而且久哥每次和阿愉提起青青,阿愉的话里都是“他”,只恨中文他她同音。很难想象阿愉是带着和久哥一样、甚至更加深重的酸涩和狂喜,度过这一世的时光的。哎,第二遍看主要看的是阿愉的描写,听他说他的身世,听他讲想和久哥去塞外生活,在幻境里从未如此平静的阿愉本人,还有最后,他们在密室里带着鲜血的粘稠的吻,你瞒得好苦啊阿愉……更加心疼这只小狗!


太太的文笔真的好灵,娓娓道来,把故事讲得温和但不失巧思,在这篇文里淋漓尽致,比如对于时间来回跳跃,前世和今生的景象不断闪回,太太虽然没有用特别的提示词来阻隔回忆与当下,而是用与前世相同的人事物作为“门钥匙”,从现在追溯到过去,仅仅用叙述的语言加以区别,这种错杂交织的结构太精妙了!
整篇故事的情节也显得如此丰满,江湖和朝堂交织,从小伍的死因到前世关枫和端王的过节,阿愉的身世之谜揭露,这一步步走来,才知道前世他们躲过了多大的一盘棋。谈情和破案两不误,实在太精彩!而且每一个配角塑造得都特别饱满,特别喜欢小叶捕头(尤其是带入医生的脸);看见阿辉死去、帮主也死去那一章真的泪目了;乔姑娘应该是JoJo?看到老关青青阿愉结伴去月亮湖、开着香料店的叶乔夫妻,看见妙音楼的丽娘和琴姑娘,看到江陵与寒山的院落瓦墙,看到阿愉搬家的乔迁聚会,总觉得皆为菩提世界一花一木!!哎,这个江湖世界里,无论是人情世故还是明争暗斗,所有的细节都显得如此真实,您悉心安排得都如此各得其所、温暖明亮,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从第十一章开始真的写得好痛,我看得心痛,最后阿愉说他不相信爱了,只有痛,得到的只有痛,觉得久哥看到痛之后就不会再爱他了。而我已经被虐傻了,我看着越到结尾,太太越发平淡温馨的笔触,我也不相信最后是个he了,我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结局会不会有突然的变故,我也只相信痛了!还好最后有惊无险,幸得善终!!!不要哭了,好好在一起吧。


P.S. 番外的肉好香,感觉一看到肉就把一路的千辛万苦全都释怀了,比起东奔西跑的小黑还要没心没肺。疼痛、羞耻、欲望是怎么和爱如此完美地融化到一起的呢……第一万次感叹您真的好会写。感觉阿愉真的很喜欢那个小玩意儿,哈哈,特别是在玉势把久哥惹怒之后,太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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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3 22:56:41 | 显示全部楼层
扫罗赛册 发表于 2023-10-13 18:14
好神……看完之后宣布这是我在久愉圈里最喜欢的一篇文……其实我本来偏向久愉,但是看了太太的愉久觉得好 ...

啊啊啊您太好了写这么长的评论!激动得我语无伦次hhh愉久和久愉是两种风味的好吃,我觉得愉久多少有点喜剧文学,但久愉就适合大搞特搞狗血!我非常喜欢设想久做饭,我的cp观里,渣男就要负责做饭!
我埋的一些小细节您居然发现了也太厉害了,我感觉我人菜瘾大,写的乱七八糟,自己再看时都忘了写的是啥意思了哈哈哈。
我发现我就是舍不得他俩be!俩笨蛋一定要过下去,并且拥有多彩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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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4 19: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萧斯年 发表于 2023-10-13 22:56
啊啊啊您太好了写这么长的评论!激动得我语无伦次hhh愉久和久愉是两种风味的好吃,我觉得愉久多少有点喜 ...

特别喜欢老师的文,但是很害怕太过热情吓到你!老师如果不知道回复什么,可以不用回复我的评论。能看到老师的作品我就超级超级开心了!之所以留很长的评论是觉得老师的文应该获得很多很多人喜欢,很多很多夸夸,但因为圈子太冷所以客观限制在这里,我想把这些缺失的夸夸和喜欢都给老师补上而已!所以不要有什么负担和压力((我说完这一大堆才觉得这种心态为什么似曾相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老师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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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4 21: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扫罗赛册 发表于 2023-10-14 19:19
特别喜欢老师的文,但是很害怕太过热情吓到你!老师如果不知道回复什么,可以不用回复我的评论。能看到老 ...

啊谢谢!!!您能喜欢真是超级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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